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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内,柳清欢看了那假稽越一眼,也不管他说什么,抬脚就往内走。等真见到明阳子时,他心内百味陈杂,缓缓吐出一声叹息。

    从在琅巅雪峰遇到那只雪魅开始,他便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果然,那隐在重重幻境之外的蜃兽抓住了他心境上的破绽,毫不留情的将这一切摆在他面前。

    先以虚虚实实扰人眼目,再以神秘的修仙世家遗迹相诱,经重重杀戮,又以重宝迷惑人心,引起修士间的互相残杀,等残杀不成,最后以心魔相催。

    这蜃兽好生厉害,恐怕修为在四阶以上。

    而大蜃海中这些蜃兽所造成的幻境与寻常幻境不同的是,即使入境之人清晰意识到周围一切都是虚幻,但要想破除出去,也不是轻易的事。

    就如这粗劣的“竹林山”,便是将满山青竹毁尽,他的心魔一日不除,便会永远在一重又一重的幻境中徘徊。

    “师弟、师弟!”

    柳清欢回过神,就见稽越面色不虞地看着他:“师弟,师父问你话呢。”

    抬起头,便见仙风道骨的明阳子坐于上首,慈爱地朝他笑了笑,又带有几分严厉地说道:“清欢,你怎能在进门时与你师兄动手!为师平日里怎么教导你们的?你们不仅是师兄弟,更甚是亲兄弟,难道你忘了那年你师兄为了救你,连法身都被毁……”

    柳清欢开始还眉眼低垂,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可听到后面,他的眼中越冷。

    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装也装不像。真正的明阳子从不会摆出高高在上的尊师架子,也不会挟恩说教,而真正的稽越也从来不屑于告状,不会用愤恨的目光看着他。

    他暗暗估量幻境幻出的这两人,“稽越”是金丹后期,而“明阳子”的修为他看不出,不过他师父的真实修为为元婴后期,就是不知那蜃兽能否幻出这么高的修为。

    柳清欢心中一动,突然打断上座之人的话:“师父。”

    “嗯?”

    柳清欢扯出一抹似笑非笑:“师父,我离山多年,很想知道自己如今的修为是否有进益,所以才会进门时与师兄过了一招,还望师兄莫要怪罪于我,师弟在这里向你赔礼道歉。”

    说着,就朝稽越拱手为礼。

    明阳子道:“哦,原来是这样……”

    柳清欢不待他继续说,又道:“师兄,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师兄能答应。”

    稽越莫名道:“什么?”

    “能屈尊与我切磋一场!”

    “这……”

    稽越迟疑,却在柳清欢热切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拿眼看明阳子。

    明阳子一脸沉吟地捊着长须,看不出在想什么。

    他又道:“另外,还要请师父在旁指点,看我是否有进步。”

    明阳子终于同意:“也好。”又吩咐稽越:“不要伤了你师弟,点到为止。”

    三人来到院中,寻了个开阔地,柳清欢拿出生死剑意,剑身灰气蒙蒙,保持着其最初的本来面目。

    怀念地摸了摸剑身,柳清欢道:“师兄,你可还记得当年你指导我用剑吗?以道种剑,是为己道。道在剑在,道消剑亡。”

    对面立着的稽越一愣,笑道:“当然记得。想当年,你……”

    柳清欢可没心思与一个幻像话当年,直接打断道:“那我们今日就比剑可好?说起来,我还从未与师兄比试过,一会儿还请手下留情。”

    说着,手中生死剑意一晃,丝丝灰气化作茫茫剑雾,下一瞬间,剑身往前一抖,剑雾便飞洒而出,将周遭的清明澄静掩上一层雾霭。

    对面的稽越面色冷肃下来,眉心飞出一点光华,转眼变成一把流光溢彩的大剑,一时竟有酒香浮动、醉意横生,一波一波的剑意犹如浪潮一般冲刷而来。

    “师弟,不用客气,来吧。”

    “好!”柳清欢大喝一声,挥剑斩出!

    两人此时抛弃了一切剑招,只将自身的道全部融进剑中,以无形中激烈拼杀,较量着谁强谁弱。

    两种剑意在半空中撞上,只听无形中轰然一声巨响,四溅的剑气化作一支支颜色各异的小剑,所过之处洞壁穿石,连不远处一片竹林都倒了一大片。

    只有一旁站在屋前石阶上的明阳子,身周有如隔了一层坚不可摧的屏障,风平浪静,不受半点影响。

    而处在中心处的两人,都被自己的剑意完全淹没,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影子。

    然而,他们比的并不是剑,而是各自的道。

    竹心种剑术,是竹林山所有弟子都可修习的功法,种出来的剑因人而异,剑意也大相径庭,但有一点,此功法并不是想模仿就能模仿出来的。

    早在与对方剑意相撞之时,柳清欢心中便不由冷笑。如果说稽越的剑意是率直任诞、清俊通脱的,那这幻像所幻化出来的可要死板僵硬得多了。

    那蜃兽再怎么厉害,关乎个人道境的东西,却不是只外面看着像就行的。

    不大的庭院中剑气纵横,两人间的青石地面纷纷破裂,一道道犹如劈砍的深深剑痕出现,片片竹叶碎片如疾风骤雨中的小舟,飘飘摇摇地越荡越高。

    场中的局势似乎陷入了僵持,一时谁也冲不破对方密织的剑网。

    然而,柳清欢已试出对方的深浅,对方的实力还停留在当年千页山空间通道打开时稽越所展现出来的实力,没有一丝变化。

    他做出艰难维持的样子,眼角余光却注意着一旁的明阳子,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阖了阖眼,眼中厉芒一闪,周身剑意突然大盛!

    只听半空中一片急促的嗖嗖之声,生死剑意势如破竹,将稽越浪潮一般的剑意强横地破开!

    随着一声惊叫声,柳清欢收回剑,一边往前奔,一边喊道:“师兄,师兄!”

    却见稽越已半身鲜血,一道长长的剑痕从左肩一直下拉到右腹处,更多的血色泌湿了青色的外袍,伤势着实不轻。

    柳清欢不由大急,扶住他:“师兄,你没事吧?”

    “逆徒!”

    身后传来一声暴喝,明阳子几步奔了过来,一掌便拍向柳清欢!

    柳清欢回过头来,心底掠过一丝沉痛,嘴上却惊呼道:“师父!”

    然而那一掌却未停顿半分,柳清欢就地一滚,险险躲过,一边伸手去抓他的衣服下摆,一边哀求道:“师父,徒弟不是有意的,还是先看看师兄的伤势吧。”

    见明阳子面色似有松动,已被他一把抱住了腿。

    “你……啊!”

    柳清欢一沾即走,却还是被对方一脚踢中,顿时胸口剧痛、气血翻涌,不受控制地砸断了数根竹子才停下。

    不过,他也趁机放出了青莲业火,那“明阳子”已全身裹在青色火焰中,一边惨叫:“啊啊啊,你竟敢弑师!”

    柳清欢闭了闭眼,掩下心中一丝悲凉,咳着血哑声笑道:“我不敢,可惜你也并不是我师父。别装了,装得实在不像。不过你修为太高了,我只有施点小计才能杀了你。”

    “柳清欢!要不是我收你为徒,你当年早就被罗一叶杀死,又怎会从一个没人要的小乞儿成为涣涣大派中的亲传弟子,享受门派弟子中最高的待遇!”

    那人虽被青莲业火焚得张牙舞爪、全身焦黑,却顽强地站立着,一步一步往他这边挪,同时嘴里说着诛心之言。

    “为师为你日夜担心,你却跑到另一块大陆上逍遥自在,你怎么不死在那边永远别回来!”

    “封界战争爆发后,我几次三番把你扔到前线,你却每次都能逃回来,怎么都死不干净!”

    “哈哈,总算让我找到个机会,把你扔到阴月血界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这下你逃不了了。”

    另一边的稽越也喊道:“你就是个祸根!我就不该去救你,结果害我法身被毁,元神无依,修为一跌千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柳清欢原本只冷漠地听着,这时也不觉渐渐失了冷静,嘴唇颤抖了几下,然后紧紧咬住牙关,忍着不去与之辩驳。

    虽然明知对方是幻像,故意用这些话刺激、动摇他的心神,但他还是避免不了地感到心底泛起痛苦,以及怀疑。

    难道,自己的师父和师兄真的就是这般想他的?这么多年的相处,都是假的?

    胸前的清明静心坠突然光芒大放,柳清欢只觉混乱的头脑被冰雪般的寒凉一灌,激得他全身一抖,整个人立刻清醒!

    却见浑身青色火焰的一个人影已一步步挪到了他不远处,满面焦黑中带着一丝诡异的让人后背发凉的笑,手已经高高扬起!

    柳清欢骇然后退,心中后怕的同时,打出一大团纯净的灵力。

    灵力一接触到青焰,便见青莲业火如火上烧油一般腾地一声窜起半天高,将其中的人影全部淹没。

    最后,火焰中传出一声低沉可怕的惨叫,一切归为平静。

    柳清欢看着空无一人的院落怔然半响,青莲业火化作一朵小小的青莲飘到他面前,摇摇摆摆的引起了他的注意。

    “咦?”

    他讶然一声,五指张开,青莲业火落到掌心中,将指尖大小的一颗深蓝如宝石的水滴“吐”了出来。

    “好强的水灵气!这是……?”

    柳清欢将水滴虚拢着,只见水滴一转,便有一丝雾气从中冒出来,在水滴表面绕了一圈,又慢慢散去。

    “这不会是那只蜃兽的一丝本源之水吧!”

    柳清欢不由震惊,但想了想,他便明了了。

    明阳子为元婴后期修士,离化神大修士也只有一步之遥而已,想要幻化出他,并且还要带上法力,显然不是轻易的事。

    大蜃兽的幻境便是因此不同,除了以幻觉迷惑人,更是蜃兽以自身法力造的一个似真似幻的世界,所以被困其中的人才会在明知是幻境时也无法逃脱出去。

    那只蜃兽也是下了大本钱,竟然用自身的本源之水来幻化明阳子,却哪里想到会遇到青莲业火。

    柳清欢满意地将水滴用一只玉瓶装好,又在上面贴上两道封符。

    他身上原本就已有九种灵水,预备着炼制九曲红尘谱,但现在再多一种,也算多一个选择和备用。

    收好后,再一看青莲业火,惊讶道:“咦,你怎么小了一圈!”

    小小的莲花中出现一个寸许高的淡淡影子,在莲座上对着他暴跳如雷地又蹦又跳!

    柳清欢脸上一哂:“哦,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呢,原来蜃兽的本源之水能……”

    不等他说完,莲瓣猛地往中间一合,转瞬冲进他的丹田,显然不肯接受他的讨好。

    “竟然这般小气……以后我找其他异火给你吞噬总行了吧。”

    柳清欢喃喃了两句,也不再管它,神识扫过整个院落,虽然前院已经一片狼籍,但后面也已经没人在其中,却不知为何幻境还不改变。

    莫非,还有其他什么东西等着他不成?

    又突然想起那叫盛颜的女修还在外面,等了这么半天不会等急了吧,连忙穿过庭院,找到院门,一把拉开。

    门外的场景实在让柳清欢很想骂一句娘!

    稽越转过身,兴致渤渤地叫道:“师弟,我们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