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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暮雪与秦鸣筝在重华宫当差已逾半月。初来乍到,又是好不容易向内务府总管求来的好差事,二人格外上心,唯恐伺候得不好,又要被遣退回司衣局做苦工去。

    二皇子身边侍候书房的宫女刚刚被逐走,留了个空缺。因为暮雪能识文断字,正好顶替了上去。鸣筝体贴细心,被派去伺候二皇子寝殿起居。

    书房地处重华宫最安静的角落,几棵樟树遮住无边的天色,偶尔有碧绿的叶子挂在窗前,融化的雪水从枝桠上滴落下来。

    皇帝最重视儿子读书,每个皇子书房里都有藏书近千册。举目望去,两面墙壁皆是书架。暮雪将书架上的书清点了一遍,记录在册。

    感觉门外似乎有人窥探,她不动声色地放好册子,行至案前,轻轻将手覆盖在桌上一叠奏折的黄绫封面上。

    门外那个身影似乎晃了一下,暮雪微微一笑,并未将那奏折翻开,而是掸了掸上面的灰,将方才清点的书籍册子放在上面。

    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到书房另一侧的茶案边,沏上一壶清茶。

    碧色中带着澄黄,肥厚匀亮的茶叶在冲泡以后,先是冲升水面,后是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才是君山银针的妙处。

    甘爽的茗香一下子飘满整间书房,躲在门侧的周绍诚背着手走了进来。暮雪仿佛这时才注意到他这主人的驾到,眉间闪过慌乱,手一抖将水洒到案上。

    立马放下茶具,拿布将案擦拭干净,匆匆忙忙地趋步至周绍诚面前,福身行礼道:“殿下万安。”

    她演出来的惊慌是那般自然,让周绍诚丝毫没有怀疑,还暗怪自己如此试探实属多心。

    “免礼。”周绍诚抬了抬手,坐在太师椅上,若无其事地翻开那本册子,字迹娟秀,虽无大家之范,却也清丽脱俗。上千本书,分门别类,她才费了一上午竟然就完成了,让他不禁啧啧称奇。

    “你是哪家小姐?”

    暮雪恭谨地回道:“回殿下,奴才出身草芥,不是世家小姐。”

    “啊?”十四岁的少年丝毫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惊讶。

    他指了指书架,算是提问。

    “奴才幼时,父母双亡,只能做些杂活养活自己,正好在一位教书先生家帮工,便跟着学了些笔墨工夫。”暮雪抿了抿唇,“让殿下见笑了。”

    周绍诚看着面前人这张与母亲肖似的面孔,就没来由地觉得亲切。再瞥见桌角上那叠没被动过的奏折,不禁放下了警惕之心。

    暮雪没有多言,将茶放好就福身告退。

    才倒退到了门口,未及转身,就被他叫住。

    “你怎么现在就退下了?不在这伺候吗?”

    暮雪微微一笑,回道:“奴才初来乍到,本就不得殿下信任,要避瓜田李下之嫌。不如就在门口守着,殿下有吩咐唤一声就是。”

    周绍诚啜了一口她泡的茶,清爽醇香入喉,竟觉得一室皆春。抬眼瞧见外面落雪纷纷,她穿得有几分单薄,就站在风口上,颇有瑟瑟发抖之意。

    他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就爱喝君山银针。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今天这壶茶的味道,似乎和母亲亲手所泡的一样。

    那时的母亲,也同她一般的瘦削。

    没再犹豫,开口对门口那人道:“你进来吧。”

    听到周绍诚叫自己,暮雪赶忙三步两步近到他身前,弓下身子:“请殿下吩咐。”

    周绍诚清了清嗓子,他年纪还小,却颇有威严,盯着她道:“以后你在我的书房里当差,该看的不该看的,你都应该清楚。要是被我发现你有图谋,先前那几个宫女,就是你的下场。”

    暮雪焉能不知,太子派进来那几个宫女,说是赶出去了,其实恐怕早被灭了口。

    她抖了抖,落下双膝,叩头道:“奴才万万不敢。既然来了重华宫,便只知一心侍奉二皇子,岂敢有二心。”

    看震慑得差不多了,周绍诚才松了口:“起来吧。只要你忠心,我也不会亏待你。”

    “是。”

    暮雪起身替他续了茶水,垂手侍立在侧,目不斜视。

    书房让人压抑,特别是方才周绍诚说了那番话以后,暮雪虽然置身暖室,却觉得比站在门外风雪之中还要更加寒冷。

    长安一片月,司衣局的捣衣声再度响起。洗衣槌敲打在砧板上,那反复沉闷的声音,是暮雪在宫中最熟悉的。

    才离开十余日,当初倦恶至极的声音,现在听来竟很怀念。

    暮雪经过司衣局外的红墙的时候,不禁放慢了脚步,如果当初没有迈出那一步,她现在一定也是这里头众多捣衣女子中的一员。日复一日相同的生活虽然单调,至少是安心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惶恐终日,不知何时就会身首异处。

    落子无悔,恍如隔世。可惜纷纷雪落,催人前行,不容你犹疑错落。

    她加快了步子,文渊阁离这里路可不近,要再耽误会儿,回来时候天就该黑了。

    文渊阁的掌事公公见她眼生,问了才知道是新进重华宫的侍书宫女,叫她报上书名,随手指了指左边的一排屋子,对她说:“自己去找吧,就在这里头。”

    暮雪要来取的是几本经学的书,她眼尖找得快,最后就差一本《儒藏》。她削葱根般的手指在书脊上一一掠过,上上下下寻了几行,才终于找到。

    《儒藏》是本大部头的书,比其余几本加在一起都厚。暮雪正盘算着将它搬回去估计费劲,抬眸时突然发现对面竟然有个太监。

    这个太监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长相端正,不怒自威。与一般太监打扮不大相同,穿着暗红的棉袍,没有戴太监帽,用玉冠绾着头发。

    紫檀书架的暗香夹杂着藏书的墨香,怀中的书仿佛又重了几分,她差点没把它们摔在地上。

    暮雪不知他是什么人,心中只是暗叹,端的一副好皮囊,若在坊间普通公子,必是无数世家小姐倾慕的对象,竟可惜在宫中做个公公。

    绿窗外夜色已晚,她还要赶着回去,不顾对方好像还盯看着自己,抱稳怀里的书,转身就走。

    不料身后竟传来那人清冷的声音:“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