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默听说过很多种穿越,有雷劈的,有电击的,有落水的,有坠山的,不一而同。他也曾无数次yy过自己有朝一日的穿越会是什么方式,然而真到了这一天,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眼下这么副情形。

    双手乱舞、两腿乱蹬、呼吸不畅,外带着舌头外吐……上吊!

    没错,就是上吊。

    怎么穿越来的不知道,但穿越过来后,是穿到了这个上吊的倒霉孩子身上是确定了。

    前世做为一个教小学美术的副科老师,他有大把的时间泡在网上浏览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其中就包括各种死法。

    眼前阵阵发黑,心跳如鼓,苏默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

    就他所知,在自杀界的各种方式中,以死亡速度来说,上吊这种死法绝对是名列前茅的。

    至于几率……是百分百!

    “喀嚓~”

    伴随着某种失重感,这是他最终彻底失去意识前,耳边听到的这个世界的最后的声响。

    连声咒骂都来不及,苏默就带着浓浓的憋屈和愤慨,再次“死”

    过去了。

    思绪恍恍惚惚的,迷惘中好像有些声音忽远忽近的响着,貌似能睁开眼睛了,只是眼前的景象模模糊糊的不清楚,直到最后定格在一张难看的面孔上。

    皮肤层层叠叠的,像干皱了的橘子皮,满布着大大小小不一的褐色斑点。

    绕颌灰白参差的胡须,一对三角眼透着冷漠,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的瞪着,像是在打量着一块没有生命的死肉。

    麻痹的,这是又穿越了?

    穿越到了异界,碰上魔兽了?

    苏默无声的咒骂着,然后,想也不想的挥拳击出。

    “……喉舌受了点伤,老夫开了药,用过后有个半天功夫就好。其他的……哼,你也看到了,还有力气打人,还能有什么事儿?老夫走了,以后你也莫要来寻老夫瞧病,老夫伺候不起!”

    “是是是,楚老息怒,息怒。犬子险死还生,神志不清,还请楚老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哼!”

    外屋响起两个人的对话,随即,一老一少从屋里走出。

    少者是个中年人,三十上下,面相憨厚,留着副短须,身形瘦削。

    一袭褐色直裰,浆洗的都有些发白了。

    此刻正一脸的歉然,不停的打躬作揖,亦步亦趋的随在老者身后,诺诺的说着小话儿。

    老者昂首挺胸,脚下疾走不停。

    一袭青布长袍,斜肩背着个小药箱,满脸寒霜,一言不发。

    只右眼角处,赫然一块淤青挂着……中年人一直将老者送出门口,弓着腰等老者远去,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直起身子。

    只是随即又叹口气,面上浮起一层忧色,转身大步往屋里走来。

    “不中便不中,何以如此?你今年才不过十五,日后大把的时间,来年再去考过便是。只为了这点不顺,便促尔轻生,你倒是畅快了,可想过为父?若你有事,你让为父如何向你死去的母亲交代?你、你这不孝子……”

    中年人进了屋,就在榻边坐了,满面又是痛惜又是恼怒的向苏默数落着。

    苏默眼睛扑闪着,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你……”

    中年人满腹的话语噎住了,“且好生歇着,莫要再胡思乱想,爹去给你熬药。”

    他站起身,转头不落痕迹的擦了擦眼角,闷声嘱咐了一句,大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屋中便有一股刺鼻的中药味飘起。

    苏默这会儿完全清醒了,断片儿的思绪断断续续的也接了起来。

    确实是穿越了,这点可以肯定,虽然过程似乎有那么点曲折。

    这会儿是大明朝,大明弘治十一年。

    寄身的这个身体也叫苏默,今年不过才十五。

    刚才那个中年人是自己这一世的老爹,叫苏宏,貌似也是个文化人。

    嗯….落第的秀才算文化人吧,这一点苏默有些不确定。

    至于老娘,早在苏默降生时就难产死了。

    家里就父子二人相依为命。

    这年月生存本就艰难,苏宏一个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又只是个增生,连廪生都不是,所以一些文书、师爷之类的工作也争不过别人。

    没奈何,只能在茶馆里寻了个茶博士的营生,每日里给人读读邸报,又或诵些俗讲之类的,总算能每日混几个大钱儿,让父子二人勉强度日。

    如同天下所有望子成龙的父母一样,苏宏自个儿虽进读无望,但仍是盼着儿子能有出息。

    所以不管日子如何艰难,不但从小自己就开始教儿子认字,在苏默八岁时,仍是咬牙凑足了束脩送儿子进了童学。

    然而理想是好的,但现实总是残酷的。

    或许是遗传了苏宏的因子,虽然小苏默读书很是刻苦,但两次小考皆不中。

    及至苏默穿越来的时候,正是小苏默的第三次县考,却不料仍是名落孙山。

    也正是这一次,让小苏默心里彻底崩溃,又加上被人嘲笑讥讽了几句,一时想不开,回到家后就寻了短见。

    好在是他年幼,身子轻不说,那上吊的绳子也不结实,在成功勒死了自己之后,那绳子已经是断裂了大半,这才让穿越来的苏默,在最后关头逃脱了刚来就死的霉运。

    想明白了这一节之后,饶是在这二月的寒天,苏默仍是不自禁的出了一身的冷汗,在心里把所知的东西方所有的神仙都暗暗感谢了一番。

    中药很苦,以至于喝完后,舌头都有些发麻。

    苏默很怀疑,这是那个姓楚的老家伙对自己的故意报复。

    上吊而已,又不是真的生病,用得着喝药吗?

    历经了后世无数的人心鬼蜮的苏默,从不惮于从最恶毒的角度去揣摩他人。

    若换成是他,巴巴的给人看病,末了却被打成个熊猫眼,别说药苦点,估摸着下砒霜的心都能有。

    “感觉如何?来,我煮了些粥,趁热吃,吃完早些歇了,睡一觉便什么都好了。”

    看着儿子喝完药呲牙咧嘴的模样,苏宏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扶着苏默又向上坐了坐,这才回身端来一个大碗,温和的说道。

    苏默上辈子跟父亲关系很差,差到后来有十多年没跟父亲说过话。

    原因不单单是他从没享受过父爱,更是因为父亲对母亲的打骂。

    所以,对于眼前这个叫苏宏的爹,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对待。

    好在有嗓子因上吊伤到的由头,纵然他始终一言不发,也没让苏宏察觉出异样。

    默默的接过黑不溜秋的陶碗,目光及处,却是不由的一呆。

    这是粥吗?

    一团团灰不溜秋的东西飘在表面,看上去黏糊糊的,至于米粒儿,好吧,如果是指的翻上好几勺子才能看到的,那些个明显带着褐色的白点的话。

    粥的香味完全没有,鼻息间充斥的,全是一股子青杆子的味儿。

    苏默两眼有些发直,喉头艰难的蠕动了两下,看看碗里,再抬头看看苏宏。

    这位……爹,你确定这是……粥?

    苏宏哪里知道眼前这宝贝儿子的心思,见他看完碗里又看自己,还以为是儿子心挂自己,脸上不由的露出欣慰之色。

    儿子虽然学业不成,但这番孝心却委实让人老怀大慰。

    看看,都知道吃饭先问问老爹了,这在以前可是从没有过。

    看来,经过了这番劫难,倒是让儿子明白事理了,祖宗庇佑,却是不幸中的大幸。

    “你自管用,爹已吃过了。”

    抬手抚了抚苏默的头顶,苏宏点点头微笑道。

    你吃过了?

    苏默眨了眨眼,其实他很想问问,你吃的是跟我一样的吗?

    只是感受到抚在头上那只大手的温暖,再看看在前世父亲眼中,从没看到过的宠溺眼神,让心中那点阴暗,便莫名的忽然消散了。

    闭了闭眼,一咬牙,举碗就唇,咕咚咕咚便猛灌了下去。

    权当喝药了,好歹这时代的东西都是纯天然的,也算绿色食品不是。

    抬手抹了抹嘴,品味着口腔中残余的淡淡苦涩,将碗递给苏宏。

    苏宏伸手接过,又再抚了抚他头,转头看看窗外天色,温声道:“不早了,坐会儿消消食儿就歇了吧。”

    说罢,起身往外走去,临到门口却又顿住脚步,回头望向苏默,沉默了一下,才笑着道:“勿须多想,便是、便是不读书,也可做些别个的。”

    语声很轻松,但苏默却分明从中听到了一种无声的叹息。

    默默的呆坐了一会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五味杂陈,却又有种沉重的压抑。

    心烦意乱之中,索性挪动着身子躺下,扯过薄被连头蒙了。

    睡了!

    或许真的睡一觉起来就是阳光明媚了。

    他胡乱的安慰着自己。

    身下没有柔软的褥子,只有一张冰冷的席子,粗糙的硌人。

    翻来覆去之间,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天终于彻底黑了下来,夜风刮过之际,窗棱子上的窗纸簌簌的响着,愈发的让人心中兴起一种孤寂的凄冷。

    外屋传来几声哒哒的轻响,随即,一团昏黄的光晕亮起。

    某种奇怪的声响隐隐飘进耳中,苏默爬起身来,摸索着下地,汲上鞋,透过帘子缝儿往外看。

    整个外间没什么多余的摆设,除了一个灶台外,屋子中间便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此刻,桌子上点起了一小截蜡烛。

    摇曳的烛光中,苏宏坐在桌边,一手拿着一件袍子,一手持针,凑近烛光眯着眼,笨拙的缝着。

    那袍子苏默认识,正是自己日间穿在身上的,因为白天那一通折腾,袖口有些撕裂。

    苏宏缝补的,正是那处裂口。

    苏宏缝的很专心,只是缝着缝着,忽然停下来,皱眉揉了揉肚子,放下针,从桌上端起一个陶碗。

    碗里似乎是些有点浑浊的汤水,在苏默这个角度能看的清楚,和傍晚时自己喝下的那碗粥应该是一锅所出。

    只不过这碗全是稀水,没一点干货。

    苏宏先是轻啜几口,随即仰头一饮而尽。

    末了,照着烛光看了看,又伸出舌头细细的在碗里舔了舔,待到整个碗都光洁致致了,这才意犹未尽的放下,拍拍肚子,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

    随后,再次拿起针线,继续开始缝补。

    苏默呆呆的看着,只觉心中某个地方,蓦地紧紧一攥,攥的让他呼吸似乎都难以为继。

    “你自管用,爹吃过了。”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中年人淡淡的语声,温和而又淡然。

    那张本是陌生的容颜,这一刻,忽然瞬间如同化作无尽的潮涌,将苏默完全浸没。

    轻轻的再次爬上床榻,苏默有种抑制不住的颤抖。

    拉起薄被将头蒙上,不知为何,身下的席子,似乎忽然感觉不再那么硌人了。

    大明弘治十一年的二月,夜风依旧寒冷,但苏默却一点也感觉不到。

    他的心中有一簇烛光在跳动着。

    那烛光是那么的明亮,那么的温暖……本书来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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