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城东,一条偏僻的胡同里,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缓缓停靠在一户深宅大院后门。随着车子的停稳,车厢帘栊一掀,从里面跳下一个面容白皙的小子。

    小子下车后,机灵的四下打量了几眼,这才转过身来,从车厢中摸出个小杌子,随后伸手进去,搀下一个身着兜帽长袍之人。

    这兜帽长袍人一看就是个富贵的,只是不知为何,却又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

    先下车的小子待这人下车后,麻利的将小杌子收起,然后又再次爬上车钻了进去。从头到尾,两人之间并无半句交谈。

    等那小子重新上了车,驾车的马夫轻叱一声,那马车便缓缓而动,径直离开,转个弯儿后不知了去向。

    目送着那马车离开,后下车的兜帽人这才转身而行,却是并没进眼前这个宅院,而是径往后绕,一直走了约莫两三百米远,在另一处宅院的一个小门外停住。

    抬起头来左右看看,这才举手轻轻敲门。那敲门声显然是带着某种节奏,忽急忽缓的。

    片刻后,里面门后传来脚步声。随着吱呀一声,小门打开,露出一张苍老呆滞的面孔。目光在来人身上略一打量,那人慢慢抬起头来,兜帽下却是一张苍老无须的脸孔。

    若是杜甫杜公公在此,定要大吃一惊,因为这张面孔不是别个,正是他心兹念兹的另一个大太监:李广。

    一个宫内的大太监,竟然乔装打扮,鬼鬼祟祟的跑到城东一处宅院来,这事儿要是被人知道了,怕不知将要引起多么大的波澜来。

    而看清李广面容的开门老人,却似乎并不知道李广的身份似的。只是呆然的瞄了他一眼,便将身子侧开,将他让了进去。随后目光在左右逡巡一圈儿,便返身将门关上。

    随着小门的关闭,整条胡同便又重归静寂,便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李广为什么来这儿,又是来见谁、说了什么没人知道。足足有个把时辰后,仍是那个老仆相送着,李广从小门中闪身出来。仍是捂得严严实实的,对着老仆略一躬身,这才转身仍往之前下车处走去。只是此番步履之间,似乎是多了几分急促,不复先前来时那般从容。

    那老仆对于李广的礼让似乎并无所觉,甚至连个回应都没有。也不待李广走远,便木然的将门关上。

    这一幕若是落到知晓李广身份的人眼中,怕不是要惊掉了下巴。堂堂一个大内太监首领,竟对着一个下人施礼,偏偏那下人还爱答不理的,这真真是细思恐极了。

    那老仆关好门,回身穿过两重院落,一直往后面而去,只听得脚步声橐橐,却是再也看不到人影。这个院落外面看起来不算大,却竟是里面如此深阔,竟不知深有几许,处处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秘。

    在极深处的一间屋子里,一个苍老的身影正盘膝而坐。对面摆着一座香火缭绕的佛龛,慈祥宁静的观音大士微阖双目、宝相*。

    按说这一幕应该是极和谐宁适的场面,但是一个老男人来拜观音,却偏偏透出一股子诡谲的感觉。要知道,这个时代,拜观音的多半都是妇人女子,或求姻缘或求子女的,男子拜观音的却是从未所见。这算是第一怪了;

    而第二怪,便是观音佛龛前立着的一块牌位。只是奇怪的是,那牌位上却一个字也没有,也不知主人究竟是何许人也。可偏偏那牌位雕刻精细,粉金饰银,暗示着牌位主人的身份非同小可。

    若说这两样还只是古怪的话,那第三样可就令人震骇了。因为那整个灵位四周,围着的布幔竟是用的明黄之色。而天下能用这种颜色的,便唯有一家。那便是皇家!

    一个普通人家,竟然在家中擅自使用禁忌的颜色,一旦传闻出去,足以被诛九族了。

    这屋中种种怪异,再加上灵位前的那个古怪的老人,愈发让整间屋子都透出一股诡异来。

    “你……太过了!”

    良久,忽然一个声音凭空响起。伴随着声音的响起,屋子里似乎忽然有了一阵微风吹过,使得高挑的烛火都一阵的摇曳。

    而这个声音的来源处,却是空无一人,只是隐隐的似有一丝透明的波纹晃动着。

    听到这个声音响起,一直默默的坐在灵位前的老人蓦地睁开眼睛,但随即却又再次缓缓阖上,轻哼一声道:“过了?老夫却觉得还远远不够!再说了,那人应该确实是得到了神石之力的加持,便算不得普通人了。老夫对付他,也附和规矩,有何过了之说?”

    那声音微微一窒,忽然怒道:“你当记得,咱们这一脉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你被仇恨蒙蔽了理智,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使命,我当初选了你,简直就是瞎了眼。那人即便是得到了神石之力,但对我等之事并无妨碍,你频频出手,难道不是为了借机挑事?你这……”

    “够了!”那声音不等说完,便被老者忽的嗔目喝断,“老夫如何行事,自有老夫的道理。你既然知道自己瞎了眼,那就该有瞎了眼的觉悟。你当自己还能像之前那样干涉我吗?哼,你若是识相的,还是老老实实的做你的牌位就是。否则的话,可别怪我不念旧情。那样的话,大家一拍两散,你们这千万载的传承就此断绝,却须怪不得我了。你好自为之,好好思量思量吧。”

    那声音半响没有回应,也不知是被气的说不出话来了,还是真个被吓住了。直到老半响后,才幽幽传来一声叹息,涩声道:“你,会后悔的!”言罢,声音袅袅散去,再不闻半分声息。

    老者眼角抽搐几下,目光在牌位上凝视着,眼中神色又是爱怜又是宠溺,便仿佛是面对着最刻骨的恋人一般。嘴中喃喃的低声道:“后悔吗?是的,我好后悔,后悔当初不该一念之慈,竟让你落得这般下场。我好后悔,好后悔。不过没关系,我会将这种后悔也让他们去一一品尝的。不,我要他们更百倍的去品尝!那人回来了,好戏,就要开锣了,你不要急,安心等着看吧。你一定会喜欢的,你便总是喜欢这些的对不对?呵呵呵,嘿嘿嘿……”

    声音忽高忽低,显示着老者极不平复的心绪。那似自语又似倾诉的言语,便好像真的面对着某个人在说一般。及到最后,却神经质般的笑了起来,如癫如狂。

    半空中,再次传来一声轻叹,随即不复再闻……

    而与此同时,城外的西大门外,一队风尘仆仆的骑士正风驰电掣而来。远远的望见了那高耸的城门楼时,才在领头之人的示意下停了下来。

    覆头的兜帽放下,露出苏默清秀的脸庞。只是此刻那张脸上再没了往日的笑容,更多的是几分疲惫和冷然。这一路的疾驰,饶是他身俱生命元气的滋润,此刻也有些疲乏了。

    “终于回来了……”他低声喃喃的念叨了一句,随即一拍汤圆的大脑袋,示意继续前进。

    坐下大尾巴熊低低嘶吼一声,极力昂着脑袋打量着四周,眼神中透出无尽的好奇之意。

    它一直生活在秘境之中,何曾见过这般雄伟的建筑?便是随着苏默到过蒙古王庭,也见识过王庭的热闹,但蒙古的王庭又如何能与中原的都城相比?别说是大尾巴熊这个异兽了,便是没来过京师的人,初次来这京城,也会被那份雄奇壮丽震惊的。

    而与汤圆成对比的是,狼王太阳却是满眼满身的警惕。浑身都紧绷着不说,连额间那撮儿金毛都有些竖了起来。

    它是草原上的王,对于人类,在它的印象中,除了某些时候与食物等同外,更多的就是伤害。如今身处在这么多的人类当中,这让它极为不安。

    多多从苏默的肩头上钻出,叽叽叽的叫了几声。苏默听了,冷峻的脸上也不由多出了几分笑意。

    别人听不懂多多叫声的含义,他却是明白的。多多这家伙正摆谱儿,教训自家这个新认的小弟呢。嘲笑它是乡下人,没见过大世面。

    一只鼯鼠,居然嘲笑一只狼,这画面怎么看怎么有喜感。衣领的另一边,金甲偷偷探出两只触角来,轻轻颤了颤又猛的缩了回去。

    多多的到来,让它的藏身之地暴露无遗,甚至连领地都没强横的占去了大半。

    可是它却半点想法不敢起。这个恐怖的家伙,身上有着不下于主人的气势,甚至还犹有过之。这让金甲极是惊恐,但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让它明明理智上知道自己该远离一些,但潜意识中却又驱使着它去接近。这古怪矛盾的感觉,让金甲简直快要疯了。

    多多却哪管它们如何想的,此刻的它很是兴奋。离开了这么久,现在终于回来了,还是跟着主人一起回来的,这让它欢喜的如要炸开了一般。

    它想念杏儿、想念卫儿、想念小七,想念福伯,想念好多人。作为一个最早跟随苏默的伙伴,它俨然已经将这些人视作最亲近的人了。更因为神石的改造之力,让它开智明窍,便说算是一个人也差不多了。

    而此刻,也正是如此,便如人一般,游子归来,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忐忑。杏儿姐姐她们都好吗?自己独自跑出去,她们会不会还在生气?

    京城外面,一只小鼯鼠望着远方,思绪万千,心潮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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