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多亏你,才从村子里要到一些钱,靠着这些钱做本钱,在广州弄了这爿小生意。离开村子时,总觉得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仿佛成了孤魂野鬼,没人要了。如果不是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可能离开村子就找个地方去上吊要不就是跳海。如果不是你帮我要到的钱,可能我现在也要沦落到那些小窝棚里。刚到广州的时候,我其实还是很害怕的,毕竟一个女人,不知道能不能清白的活下去。只是想想你教了我那么多,如果我还撑不住,就连你的都丢光了。直到站稳脚步之后,才发现是自己太笨,早就应该离开范家庄那个鬼地方,到大城市来讨生活。人不做事就总是觉得自己做不到,等到不做不行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其实什么都行。”

    两人肩并着肩,走过小吃街,顺着城墙拐过去,便可以看到许多男女,将箩筐摆在地上,向往来客人兜售货物。这些都是不想交进城税的人,在此临时设的小集市,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质量也一般,但是商品种类倒是五花八门。既有新捕的鱼虾螃蟹,也有些活鸡活鸭,还有些则是不值钱的小首饰。

    这些小贩里有人认识梁盼弟,见她来,忙高声打招呼,还将些贩卖的东西拿来送,梁盼弟与他们热情地打着招呼,寒暄几句之后,才回来招呼范进。

    范进问道:“三姐看来混的不错,这些人很捧你。”

    “他们不是捧我,只是捧我的姐夫罢了。说来也是巧,到了广州不久,就遇到了我的二姐。你是知道的,我家四个姐妹,被老爹随意配人,谁都不知道嫁到哪里。二姐原本是嫁到福建的,结果到广州却又遇到,问起来才知,她的男人也像范通一样凶,对她非打即骂,二姐没办法只好跑掉,结果跑到广州,又嫁了人。她这次自己找的男人,命不错,那男人在广州府衙快班里做事,城外讨生活的黑白两道都要买他面子。靠着姐夫关照,我这店面就立起来了,还找了关清顾白两个给我当帮手。平日街坊有事,也托我说项,也就认识人多些。虽然赚不到大钱,但是日子过的比范庄开心,也不用受气。”

    她看向范进,由衷感激道:“如果不是进仔教我什么女权啊,妇女独立什么的,我可能到现在还是做那个受气小媳妇。相公死了以后,就要被欺负,说不定早就像小七嫂那样自尽了。做生意也不容易,三个睁眼瞎,又怎么做生意。算帐,认字,也都是你教的,我生意能做的好,也是靠这个。街坊们都很羡慕我认识字,还有人托我读家里人送来的信,只有我知道,我能有今天,全都要靠你,想要好好谢谢你,大婶又不高兴,就不再去触霉头了。我懂得,寡妇门前是非多,大婶不想我们来往,也是为了你好。”

    范进道:“三姐多心了,娘只是担心我的学业,不想我分心罢了,并没有什么偏见。我其实很感谢三姐的,给我家送了那么几次肉,才让我打打牙祭,否则在村子里,哪有肉吃。”

    “有胡大姐儿在,还怕没肉吃?”梁盼弟戏谑地一笑,“把她一个人丢在我的店里,你放心?我们这些混城外的人很坏的,不怕关清顾白他们把她卖了,或是有人欺负她?”

    “有二位老兄护着,我当然放心了。好久不见三姐,想来聊聊天,有她跟着,反倒是不方便。在村子里的时候,我也是喜欢和三姐在一起多些,现在也是一样。真没想到,三姐居然交了这样的好运,看来你时来运转,将来一准要发财。”

    梁盼弟噗嗤一笑,“借你吉言,可惜没有红包给你。来,跟我说说,你来广州做什么,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

    等到范进说了过往,梁盼弟的眼睛也亮起来,伸手在范进的脸上摸了一把,“好啊进仔,你真是威风了,居然连县太爷都收你做弟子,真棒。我早就说过,你一定会有大出息,等到明年,说不定就真的要叫你老爷了。你是想在省城找房子住?这容易,三姐帮你。洪家什么的你不要怕他,他们敢找你麻烦,我就去斩他全家。”

    侯义嘱咐范进的话,可以看做侯守用的嘱咐,可是想要做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长安米贵,居之不易,广州城又何尝不是如此?范进今天是必然要回家报喜的,随后进城,就要考虑住在哪里的问题。

    身上只有一千多个铜钱,想要找住的地方并不是容易的事,尤其现在临近县试,各处店房里怕是住满了赶考学子,想找到一个既便宜又安全的地方,就只有找熟人。

    范进被她摸了脸,心里莫名的一阵欣喜,打蛇随棍的握着梁盼弟的手。“三姐,你手上的茧子,好象多了些。看来你平时也是没少辛苦。”

    “三姐是苦命人,不像你命好,生的这么聪明,可以念书,想要活下去就得打拼。拼命哪里能不受辛苦,广州这个地方,每天都有人饿死,外面呢更惨一些。我听水手说,好多地方还在打仗,闹强盗,罗山蛮最近闹的凶,杀到县城里也是常有的事。比起他们来,我已经算是享福了,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范进摇头道:“我不这么看,三姐这么漂亮的女人,不该受这种苦。眼下有些事不方便做,等我中了功名,一定要让三姐过好日子。”

    梁盼弟平素在市井间厮混,与男人打闹是常有的事,荤的素的见得多了,早已经是极大路性子,就算被男人抱一把也没关系。可今天手被范进握着,又听了这话,身子莫名的一软,连忙道:

    “不许胡说,我比你大那么多,又是个寡妇,还说什么漂亮。考上功名,就去找个好人家的女儿娶了做老婆,开枝散叶,不许你……胡思乱想。快松手,我们要回去了,总让大姐儿一个人在那里等,不是个事。”

    范进见她要走,倒也不阻拦,只说了声等一下,松开手跑向摊子,过不多时,就见他手里拿了支木簪回来,朝梁盼弟头上插去。“三姐,簪子送给你。虽然忙生意,可是该打扮也要打扮,你这么漂亮,只要打扮起来,保证是广州一枝花。到时候啊,你的店面非要被挤爆棚不可。”

    梁盼弟左右躲闪几下,最终想要接过来自己戴,范进却坚持着亲手将簪子给梁盼弟戴在头上。边戴边在他耳边唱道:“李凤姐,做事差,不该将花丢在地下,为军的用手忙拾起,李凤姐,来来来,我与你插……插上这朵海棠花。”

    由于两人离得近,范进口内呼出的热气,自然而然吹到梁盼弟的耳朵、脖子上。女人那好看的丹凤眼已经闭上,身体微微颤抖着,于范进唱的什么并没有在意,心内只有一个念头:进仔已经这般高……他已经是个大人,是个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