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田里的事多,胡大姐儿便也不能陪范进到广州,只与范母及小范庄的乡亲,将范进送到村口。乡民们挥着手,鼓舞着范进的士气,虽然县试只是小三关的第一关,但是于小范庄乡民看来,这便是村里出一个才子的征兆。只要这一关过去,后面的关口一定畅通无阻,自己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当范进来到城门附近时,远远的,就看到一身蓝色袄裙,站在路边不住张望的梁盼弟。她今天显然是用心收拾过,脸上还施了些脂粉,却因为出汗,将脂粉冲下去几分,只好不住用手帕来擦。

    那根范进送的木簪插在极显眼的位置,一眼便可以看到。其发质比胡大姐儿要好许多,发色乌黑,很有些光泽,配上那根簪子,很是动人。

    她的目力好,远远的看见范进,三两步抢过去,就去接他的书箱,边接边道:“这范庄的人也是,哪能让你个书生背这么重的东西。你是个念书人,不能吃苦的,来让替你背。”

    “三姐别客气,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你还教过我打拳,哪至于这么不济事。怎么,今天不做生意?”

    “关清顾白在那里应酬着就行,也不必每天都做,我先领你进城,住下再说。”

    她在前领路,范进随着她进了城,穿过几条街巷,便钻到一条颇为幽静的小巷子里。比起街上的热闹喧嚣,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没有什么行人,也没有店面。偶尔有几个居民从家中走出,见两人走过来,也只侧身让路,不会有多余的言语。

    “就像进仔你说的,到了县试的时候,城里就不好租房子。尤其是县试之后又是府试、院试,有些有钱的,干脆在城里包一处院子长租,专门备考。就连城里的几座庙,也都住满了赶考的人,我只好去找了姐夫,还是他人头熟,给你找了这个小院来住。离县学略远了些,可是好在清净,正方便你温书。到了考试的时候,三姐来叫你起床,保证你误不了事。”

    这处院落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小院,比起范家自己的房子还要小,只有一明两暗三间房子,外加一个厨房。在院落中有一口井,上面盖着一块沉重的石板。这院落不知荒废了多久,一打开锁进去,就看到院里满地的枯枝败叶各色垃圾,一棵早已枯死的老树,仿佛是个老死多时的看守,孤独地守卫着这处院落。

    梁盼弟很有些诧异,大抵她也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况,看了几眼,朝范进赧然一笑,“不好意思,姐不知道是这样的,不过没关系,看姐的。”说话间卷起袖口,对范进道:

    “进仔,你先找地方待着,三姐收拾一下,包你天黑时能住进去。”她风风火火地跑出去,时间不长,不知从哪弄了把大扫帚及鸡毛掸子来,秋风卷地般将院里的垃圾扫到外面,又拿了掸子去打扫屋里。

    房间里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些笨重桌椅,想来是主人懒得挪,上面也满是灰尘。范进不顾梁盼弟劝阻,从她手里夺过掸子,将各处积灰扫荡而起,呛的两人咳嗽不止。

    “咳……咳……你这人真是,大男人哪能做家务……咳……”梁盼弟一边咳嗽着,一边去夺掸子,范进却不肯给她。

    “我早说过了,女人和男人是一样的,没有谁天生就该做家务。咳……我自己能行……”

    等到房间里灰越扫越多,范进自己也待不住,与梁盼弟两人都跑到院落里,彼此对望几眼,接着便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小书生啊,就该在书斋里做学问,收拾家务是不行的,看看现在搞成什么样子。我昨天晚上只是到这来看了看,却没进来,要不然就收拾好了。你别怪三姐没用就好。”

    “三姐,这叫什么话?现在的广州城里,除了你谁又能帮我找到房子?我已经欠了你很多人情,哪还敢挑三拣四。这房子多少钱一天,我拿给你。”

    梁盼弟却把脸一沉,“你要这么说,我就生气了。咱们之间,难道还要算什么你的我的?你只放心住,好好读书,将来得中功名光宗耀祖,我脸上就有光彩。几天的房钱饭钱,姐姐还管的起。”

    范进见她翻脸,就不好再说付钱的事,就只好谈起这房子。梁盼弟看看四周,拉着范进的袖子,压低声音道:“这房子是二姐夫托的人情才租到,租价也便宜,可是也有一条,你晚上早点睡下,千万不要随意出来走动。这院子里听说有鬼,晚上若是出来闹,可不要吓到你。”

    “三姐你昨天晚上不进来,就是因为有鬼?在我看来,这鬼也胆小的很,白天不敢出来,只晚上出来闹,不知道是男鬼是女鬼,如果是女鬼倒不错,晚上读书怪寂寞的,有个女鬼陪着倒是可以打发时光。”

    梁盼弟虽然有武功在身,但是却从小怕鬼,这是范进早就知道的事。现在听她说起有鬼,就忍不住拿这话打趣。她连吐了两口唾沫,“呸呸,不许乱说话,这种事怎么好拿来开玩笑。如果真的闹起来,又怎么得了?我跟你讲,这话可不是说笑的,听说这是个大户人家的别院,结果这家公子说是在这读书,不知道怎么的,伺候他的一个丫头就投井了。那口井为什么盖住,就是担心死鬼钻出来害人。但是没用,据说那鬼每天晚上都能顶开石板作祟,白天再回去。闹的那家公子也不敢住,房子就这么空下来了。这种可信有不可信无,不许乱说,晚上更不许乱跑,免得掉进井里。”

    她絮叨着嘱咐了很久,房间里的灰差不多也落下去,范进又进去打扫,梁盼弟则检查着,看房间里差了什么。这院子荒废的久,于住宿上,差的东西实在太多,即使只住几天也是不行,只好一件件去买。

    考篮、铜铫、号顶、门帘、火炉、烛台、烛剪、卷袋。望着眼前这些东西,范进很有些迷惘。

    “三姐,县试就一个白天,连晚上都没有,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你不懂,这些是你乡试时用的。进仔你书念的好,一定可以中秀才,接着就要去考举人。到了乡试的时候,大家都要买这些东西,那些奸商就会涨价。趁着现在便宜买下来,到时候就不用被他们斩一刀,这种生意经你不懂。”

    范进这时已经将房间收拾了大概,站在门口一边说话一边擦汗。红日西垂,照在他那流满汗水的脸上,梁盼弟提着包袱站在门首,一时竟是看的痴了。脑海里生起个极荒唐地念头:这情景好像是一对远方来的夫妻,在这里做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