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姓与洪姓也有联姻,嫁到洪家的女人自然回了娘家,可是娶来的媳妇怎么办就是个问题。范长旺的意见,是全部都休掉,免得将来牵上麻烦,最终还是范进说话,保证不会株连到她们,才少拆散了若干家庭。

    洪家最后的财产,就是那些女眷。固然免了去当营纪,可是放着不管,早晚不是饿死,就是被人卖了。范进给出的方案,是由官兵和范家光棍共同去和对方商议,看那些女人自己的意思想要嫁给谁,总之找个丈夫就可以有一口饭吃。

    陈璘很给范进面子,派了一支军法队负责监督,如果有人敢违反军令,搞霸王上弓的把戏,就地即可正法。按察司的公人是来捞功劳的,本来就处于弱势地位不会多说什么,至于锦衣卫,一来是看不上这些村妇,二来萨世忠一直觉得对友人不够坦诚很有些惭愧,以此为补报契机,更不会横插一手。

    等到最后一个名字念完,胡屠户笑着走上台去,预备着拉范进的手说几句家常话,不想一只胳膊轻轻一拦,就把他挡在了外头。“范公子还有军情要议,闲杂人等退开些。”

    “军爷,我可不是……”胡屠户赔着笑脸刚想招呼,迎过来的却是陈璘那冷厉如刀锋的眼神,让他把后半截话斩回了肚子里。胡大姐儿跳着脚正向范进招着手,却见萨世忠已经拉着范进走下土台,胳膊无力地舞了两下,又放了下来,颇有些沮丧地走向了范母。

    范进母亲如今已经不再穿粗布衣衫,身上一件簇新的宝蓝布袄裙,头上亦有了几件首饰。虽然还没有诰封,但已有了些封君体面。

    见胡大姐儿走过来,范母向她招呼着,“大姐儿过来,跟大婶到家里去坐,咱这最近兵太多,女孩子家家别乱跑。昨天萨公子送的羊肉还有剩,今晚上你陪大婶吃饭。”

    阳光洒在乡间小路上,两旁是田地,由于农人还在忙着分财产,田间现在没人耕种,于是环境就显得幽雅宁静。或许有人会将其视为安静祥和田园风光,但是于当事人而言,实际这种风光也就是那么回事。

    所谓田园牧歌,只适合惊鸿一瞥的游览,如果久居,这些所谓的恬静自然都会变成折磨。泥泞的道路,脏乱差的环境,粗砺的饮食,衣食享乐各方面都不能和省城相比。如果不是公事未完,萨世忠、陈璘、范进这几个人怕是早已经飞回省城去享福,一刻也不想多待。

    这三人性子投契,范进这个带路者工作又做的尽责,交情也就越发的深厚起来。走了几步,说了些分田分钱的闲话,萨世忠回归正题道:“范兄,省城里有消息传过来,一如范兄所料,锦衣卫那边,有人试图劫狱。”

    “恭喜萨兄,锦衣又立个大功。”

    “惭愧,大功说不上,不挨板子就已经心满意足。范兄早就有所提醒,又帮着我们想了些办法,可是事到临头,还是出了些毛病。本来我们是准备翁中捉鳖,没想到对方武功很是了得,人又不怕死。天太黑,我们的火器准头也不好,居然还是让带头的跑了。不过这也算证明了范兄之前的分析,衙门里还有他们的眼线,顺藤摸瓜,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衙门里几个公人有问题,顺着这条线摸上去说不定能抓条大鱼。而那个逃掉的应该是个头领,在海盗里身份不低,如果可以生擒的话,就又是件大天大功劳。如果那些人发了疯,带着大队人马杀上来,龙崖兄就可以发财了。范兄,我看这边的事里料理得差不多,你也该抓紧时间回城,公事不好耽误。”

    陈璘点头道:“没错,我也知道范公子离家日久,高堂思念独子,理应多盘桓几天。可是毕竟现在有大事要做么,家里的事,就只能先放下。老夫人身体甚是硬朗,又有个胡氏在旁侍奉着,范公子也不必担心。”

    萨世忠哼了一声,“胡氏……她也就是这点用处了,就冲她对老伯母的孝敬,将来赏她个通房。如果不是看她这点功劳,我早把她赶开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有事没事就缠着范兄,不自量力!”

    他从不掩饰自己对胡大姐儿的厌恶,这无关于他对胡大姐儿本人是什么态度,纯粹是相貌以及身份的差异。他认定范进是自己的朋友,就认为朋友应该有符合自己身份的前途以及伴侣,所有影响朋友进步的,自然都是他眼里的坏人。

    范进道:“既然海盗可以去救林凤,那这里也未必安全,眼下有大兵在倒是没什么,可是等部队离开,这里就是群乡民,可是不大好办。咱们自己人,有什么说什么,我只好求几位帮忙,想想办法。”

    陈璘道:“放心吧,大中丞早有交代,要我们务必妥善保护好范兄家眷。再说这也是我们诱饵的一部分。这村庄里我们埋伏了兵,如果那些海盗敢来,正好杀他们个落花流水。捕快和锦衣卫,在这都留了人,这几天弄死洪家那么多人,又悬首示众,也是想把那些海盗引出来。既然林家和洪家结了亲家,总不能看着他们被杀头无动于衷,看他们没有动作就知道,他们也知道怕。其实范公子这次安排的很好,打掉洪家,让其他几姓都能得好处,这就好象绿林的投名状一样。有人替洪家出头,其他几姓也未必就能安心。所以现在大家是联手跟洪家作对,有什么风吹草动,自然会有人来给咱们送信。乡下的事,他们最熟悉不过了,既然没消息,就说明没人在。”

    萨世忠道:“实我想,要说大队人马杀过报复,那些海盗也是不敢的。这里毕竟靠近省城,既有水巡也有步军,龙崖将军的部下不是吃素的,他们来肯定要吃亏。如果来几个人的话,我们留下的都是好手,足够应付。其实按我想,老伯母住到城里最好了,这里乱成什么样子,也跟老人家没关系。至于那些田地,委托个人代管,谁敢克扣,小弟就送他吃板子。”

    范进无奈地一笑,“我也知道这样最好了,可是老人家么,你们懂得,固执。不容易说的通道理,我也很难说服她老。”

    萨世忠笑道:“故土难离,我也体谅老人家的想法,没关系,无非是派些人手的事,咱们是自己人这点事不算什么。不过老人家有老人家的想法,年轻人总得有点雄心,不能一生老在这么个地方。以范兄的才干,只有进城,才能一展所长,而眼下正是立功的好时机,不可耽搁。免得功劳被人抢了。”

    陈璘哼了一声,“说到这个我就来气,大中丞身边,有些人实在是可恶了些。前面拼命的时候不见人,到了现在,却都出来赞画军机,各自都有一套韬略。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抢功?”

    范进一笑,“二位兄台厚爱,范某铭感五内。这功劳么,其实他们想抢,也未必容易。”

    “范兄在大中丞面前确实有面子,可是那些人一起发难,也不好对付,所以,还是小心为上,早点回去没坏处。”

    萨世忠看看天色,“范兄该回去陪老伯母吃晚饭了,等明天一亮,就抓紧动身吧。那贼还没抓住,正需要范兄回去帮着运筹,这事……不能耽搁。”

    事实上,范进前世也没有抓人方面的经验,最多就是和相关行业人有过接触,可是要说好办法,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这个时代的老公事,怕是比范进更擅长做这些事。但他和陈璘、萨世忠既是好友,彼此之间的利益是一致的。他回去,才能帮着这两人抢功,否则人拿住,功劳可能被其他衙门抢走。是以他也知道,不能再在乡下待下去,点头道:“那我这就回去陪老娘吃饭,等到明天我们就出发。”

    范进回到家时,大姐儿刚刚把羊肉煮熟。见范进回来,忙拉着他坐下吃饭,将肉要紧的往范进碗里布。

    范母道:“进仔伤还没全好,羊肉是发物不能吃,还是只能吃青菜,我厨房里倒是有些菜……”不等她说完,大姐儿立刻道:“我去煮,一会就好。”说着话已经飞也似地跑向厨房。

    将她支开,范母就好说话,她看看自己的儿子,目光里满是赞许。“不愧是我们范家的仔!扬眉吐气,一棍子打死了洪家,杀的他们人头落地。咱们范家这么多年的委屈,一次洗刷干净,你阿爹在天有灵,一定为你高兴。”

    “多亏娘的教导,儿子才有今天。其实自从儿进城之后,就发现自己过去的眼界太小了,区区一个洪家,也算不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娘,这次抄洪家,儿子也算是发了些财,您还是跟儿到城里,也方面儿每天孝敬您。”

    “不了……城里确实很好,可是这是我们的根,你爹的尸骨葬在祖坟里,他的魂就在咱们小范庄。你爹这个人你是知道的,一辈子老实本分,就没离开过村子,不认识村外的路,没办法进城。如果娘跟你进了城,他就找不到我了,在阴间孤苦伶仃太可怜了。所以娘留在这,既是守着我们的根,也可以陪你爹。娘知道,你的心大,这小地方已经困不住你了。娘也不会妨碍你的前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用自己的本事去闯番事业回来,这才是男人应该做的事。只要你心里记得自己的根在哪,就足够了。”

    范进还想说服母亲,却被母亲的眼神制止了。

    “你不必多说,娘已经想的很清楚了,你现在要我跟你住省城,将来你做了京官,难道娘还要搬到京里去?这把老骨头了,折腾那么远,是要我得命的。好在现在咱们家不像从前,娘有了钱,这次又分了田,不用为生计发愁,住在乡下也不错。每天和乡亲们说说话,解解闷不是也很好?倒是现在,有一件顶要紧的事要议下来,那就是你的婚事。记住娘的话,你可以在金沙乡找女人,但绝对不能娶金沙女子为妻,她们只会妨碍你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