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塾从一开始定位就不是讲四书五经的地方,女人又不考科举,学那堆东西没有意义。虽然里面是有大量的社会哲学以及人生观世界观之类的培养,可是范进看来,一群软妹只要开心生活就好了,吃苦受累的事交给男人去干,又做不了官,想那么多救国救民的事没有必要,对这些书有兴趣的就去看,自己肯定不教。

    至于女戒女训这类玩意,范进自己都看不上,也不会教人。他这个女塾的目的无非两个,一是向冯邦宁那边通个消息,证明这些女人和自己有渊源,他如果敢乱来,自己就能出面干预,二就是和这些女子所属的家族势力加强联系。

    由于范进实行纳税与待遇挂钩的方式,女塾是甲字大户子女享受的待遇,所以这里本来就有一道财富准入门槛,能进来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与她们的家族搞好关系,就是与自己的基本盘搞好关系。毕竟范进是大明县令,他的基本盘注定是士绅,而不是黔首。

    这年月虽然不像前朝那么夸张,到十几岁不嫁人就要朝廷找老公强行嫁掉,但是张舜卿这种十八岁还养在深闺的姑娘也不大好找。来这里读书的大多是一群十三、四的小姑娘,家里还没定亲,又想通过这种学习跟县令搭个关系,不用再怕冯邦宁。像徐六这种十六岁的软妹,居然成了大姐头。

    这个年纪的女孩再怎么成熟,其实也还是喜欢玩乐热闹的天性,只是在礼法的束缚下,把这种天性束缚住。范进的女塾已经是第二次开课,并没讲什么知识,而是通过讲故事做游戏等手段,把她们的天***开来,让这些女孩子不像过去那么拘谨,可以放开胆量说笑。

    这些女子里包括了蔷薇社的全体社员,其他女子也大多是霸道姐夫那类作品的拥护者,是以范进讲还珠这种故事很受欢迎。范进走的就是一条偶像化的路子。反正这个岁数的女孩对偶像抵抗能力最低,他前世也见过粉丝团后援会的战斗力,有意在江宁培养一批富贵人家子弟追随者。

    女子们对这位大老爷的文才本就倾慕,现在见他全无架子与众人随意说笑的样子,于是就更愿意亲近。不知不觉间,就成了范进的迷妹。

    等到故事告一段落,徐六带头问着,下一次私塾什么时候开讲。毕竟眼下女塾的授课时间没形成定制,属于范进有时间就讲,未来一没时间,就讲不成。这帮女子现在可是很沉迷范大老爷,当然希望授课越多越好。

    范进摇头道:“最近这段时间怕是不行。眼下征收夏税,衙门里事情很多,过几天我还要去乡下。怕是要休息一段时间了。再说女塾这边平日我也没时间来,不可能总在这里讲课。不过我不来,不代表课要停止,你们可以自己讲课啊。”

    “自己讲些什么?”

    “讲礼仪,讲社交,讲文章。你们这些女孩子是幸运的,一生下来,就不用为了生计奔波,也不用到田里插秧干活。我家乡的那些女子啊,这个时候都是去地里耕种,再不就是嫁人生孩子,没时间出来读书的。有这种好条件不能浪费,大家可以互相教授一下知识。我知道你们中有人擅长插花,有人善于刺绣,六小姐在社交礼仪上的知识也是一般人所不掌握的。所以平时你们可以坚持开课,把这种知识互相教授下去,我也会考虑给你们找女先生来教书。只是人选不大好找,既要女子又要有才华,这个不是易事,大家不要急,给我点时间慢慢找。”

    徐六道:“姐夫,如果要找女先生也可以,但是一定记得,不能要那种老古板,否则就忒无趣了。还有,即使有先生,我们也要听姐夫讲课,若是你总不来,这里就没意思了。”

    一干女子纷纷点头,支持徐六的看法。

    范进道:“我肯定不会不来。这女塾是我首倡,我不可能放弃。即使不来讲故事,也可以来看看你们,再给你们画几张画。像刚才那个还珠公主故事,你们也可以自己续写,我来看,这些都可以。”

    他对于女塾有着自己的布局考量,第一步是要把这里变成自己的后援会,第二步,就是把这里打造成一个上流社会的沙龙。让这些士绅家的女子把这里当成个社交场所,在这里构建起彼此的关系网,以后一人有难其他人可以相助,互相交流些信息,说不定一些商业上的合作就此能够达成。毕竟能送来读书的女子,不会是家里不受宠的,能在父母面前撒娇耍赖,就能影响一些决策。第三步则是把这里当成个试点把它扩大推广。

    江宁的一个优势就是老百姓生活条件好,这些甲字大户以下,还有乙丙等大户。升斗小民中也包含大批不为温饱发愁的妇人,至少在城市里生存压力较小,有条件读书。

    东南的识字率本就比北方为高,贩夫走卒也认识字,这种风气也保证了民风偏向于柔弱,遇事讲道理不是挥拳头。范进准备让这种风气继续扩大,让江宁城的女子也能认识字,教授人就是这些千金闺秀。让她们把知识带给普通的妇女,让越来越多的人读书识字,遇到事情知道靠知识保护自身,虽然在几十年内或许看不出变化,但是只要坚持,对于一个地区的社会风气就有着巨大改良作用。如果将来她们中能诞生几个明朝的教育先锋,就算自己没有白费力气。

    当然,这些想法眼下还太远,根本提不到。这些软妹听到范进会常来,也愿意画像,情绪又兴奋起来。有人主动说道:“六小姐上次已经有一张画像了,这次该我们了。”

    徐六却道:“不行!上次我没准备好,这次我换了一身衣服,姐夫你看,这衣服是不是比上次好看多了?我要你画这件。”

    范进笑着说道:“都别吵,我今天画二十个人,你们自己抽签,当然,六小姐可以不用抽。我先给你画。”

    他靠着系统加持,画画的速度飞快,二十几张画不算什么难事。等到他给其他女子开始画像时,徐六端详着自己的画,目光呆滞,久久不能移开。直到范进画像结束,她还愣在那里,范进凑上前道:“六妹怎么了?我画的不好,哪里有瑕疵?说出来,我重新画给你。”

    “没……没啊。”徐六连忙摇着头,“姐夫画的这么好,谁敢说有瑕疵那就是没良心,我只是……在想自己的事。”

    “小丫头有心事了?来跟姐夫说说,是不是遇到顺眼的男人了。我知道这几天,伯母带着六妹参加了不少茶会什么的,介绍了好多才俊给你认识。说说看有没有什么能入眼的,我帮你参谋一下啊。”

    两人说着话,已经从房间里来到院里,身后那些女孩子都在那里看画像,或是羡慕或是赞叹,唧唧喳喳地声音很嘈杂。在这种环境下眼见没人听到什么,婆子们又被赶开了,徐六胆子就大了些,她的脸红红的看着范进道:“姐夫……你很希望我嫁人?”

    “这个不是我希望你嫁人,是老夫人希望你嫁人吧。其实也不是马上嫁,而是找个人定下来,这样的话老夫人也就了却一桩心事。于我个人而言,倒是觉得婚姻大事应该慎重,毕竟这关系到你一生幸福,如果胡乱选个人就嫁了,对谁都不是好事。只是眼下我们大明朝的婚姻就是这样,像赌博一样,嫁对了人就是父母眼光好,嫁错了就是自己不会经营,总归都是错在子女。没办法,世道如此,不给你了解对方的机会。你比大多数女子幸运,有选择的权力,所以更应该慎重,别委屈了自己。”

    徐六的情绪高了些,“还是姐夫好,家里就只说女子就该嫁人,从不肯跟我讲这些道理。那些所谓的才俊,有的是我大哥的朋友,你想想看那都是些什么人。还有的是商贾人家,还有一个男人居然是死了娘子的,今年已经三十几岁了,比我大哥年纪都大。我知道娘的意思,她是觉得我这样子,只能嫁这样的人,只有姐夫对我好……”

    “你姐姐对你也好啊,但是她现在这时候不方便给你找相公。再说她又不能从湖广把一群公子给你送来挑选。你说的这些啊,全都放弃掉就是了。不是贪图国公府的财势,就是娶不到大家闺秀的,不必考虑。”

    徐六看看范进,“那姐夫觉得我该考虑什么样子呢?”

    “样子不重要,关键是你喜欢,也要喜欢你。这个很重要,两人要过一辈子的,如果互相不喜欢,那一生就是折磨了。我说你运气好,就在于你有这个条件去找去选去寻觅,也有足够的条件等待。遇到你命里注定的那个人,也可以和他长相厮守,不用担心被谁破坏掉。”

    “我一个出过天花的女子,真有人喜欢么?”

    “为什么没有?你这么可爱,这么漂亮,怎么会没人喜欢。别总把天花那事记在心上,你不说我都要忘记了。连我眼光这么犀利的人都看不出,何况其他人?”

    徐六将那画轴紧抱在胸前,低头无语,两眼只看着范进的靴子。过了好一阵,才忽然道:“姐夫……如果我被娘强迫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他又欺负我,你会替我出头么?”

    “当然了,谁敢欺负我这么可爱的小妹,我当然要教训他。不过最好的办法,还是不要嫁。老夫人那么疼你,不会强迫你嫁人的。再说你还有绝招,可以哭。只要哭的老夫人心软,就不会要你嫁了。主要也是你没事就说要出家,把夫人吓着了,今后少提出家的事就好。”

    徐六小声嘟囔了一句,范进没有听清楚,再问时,她又摇着头不肯说。主动岔开话题,问范进下乡做什么。等到得知是去查夏粮的事,她忽然道:“姐夫……你能陪我去乡下玩几天么?你知道的,我家的坟茔就在钟山,我想去那里扫扫墓,祭一祭祖宗。”

    这种事在当下是极正确的孝行,没人能说不该。范进自然支持,但是自己要做正事,怕是没这个光景。陈有方、刘鹏两人负责夏粮征收,是他布的一步闲棋。这工作就是对方的范围,自己不好侵夺。但是事后调查,则是自己的工作权限,如果能找出问题来,就能好好收拾他们一顿。有这种大事在,哪有时间去陪小姑娘玩。

    徐六笑道:“这种事也要姐夫亲历亲为,那姐夫这个官不是要累死?不就是这点小事么,小妹派人去做就好了。让几个锦衣卫加几个管事去问问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魏国公是江宁的坐地虎,势力遍布各个衙门,锦衣卫里也有大批徐家旧部门下,徐六小姐一句话,就可以支使卫里的人马。这些人虽然素质一般,但是调查这种夏粮征收的私弊,总归还是做得到。这里面的私弊并不复杂,徐六自己也了解一二。

    她调皮地笑道:“姐夫如果陪我去玩,我就帮姐夫查夏粮,保证把那些人的私弊抖个干净。到时候让姐夫打他们板子,好好教训他们。其实姐夫担心什么我知道,不就是怕不能完课么?其实这没有什么,我让爹和王世贞打个招呼,把上元县的课税摊派给其他各县就好了,一个县分一点点,姐夫就不用发愁。”

    “小孩子,你那是挖肉补疮,不是办法。”范进摇着头,但看她那一脸失望的可怜样子,还是不忍心拒绝她,“我怕了你,不就是去钟山陪你玩么?我应了便是,记得叫上你大哥,我们两个慢慢聊么。”

    徐六脸上绽开笑容,把画轴抱得更紧一些,“我就知道姐夫疼我。那我回家去准备,不许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