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鼎元听到消息之后,表示了对宋氏的关心。得知匪徒已经被收拾之后,才长出一口气,又道:“看来范大老爷对于姑母很是关照,歹徒还没下手就被官差抄了,这事也是少见。小侄这次和田叔叔带了不少盘缠,虽然家中来了些护院,可城中若是盗贼横行,小侄还是难以放心。还请姑母在范老爷面前托个人情派几个捕快来保护,小侄还放心一些。”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别乱说话!”宋氏再怎么大胆,也不能在侄子面前直接承认与范进的关系,尤其这个侄子在她眼里还是个半大孩子,只好把话一转。

    “我家是上元甲字大户,衙门自然格外关照。甲字大户这个是范老爷搞得新政,每个大户都有两个衙役负责照应,出什么事衙门都优先关照,叫官差来的都格外快些。你不是上元人不可能有捕快贴身保护的,如果真想要人保护,姑母从鸣凤镖行给你雇镖师。其实要我看大可不必,上元不是这帮混账东西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这次不知道哪里来的小蟊贼敢在上元作案,多半是些不知哪来的流民,走投无路就要做无本生意,却不知道先扫听一下情形居然敢在上元作案,自寻死路!咱们上元县秩序井然,老百姓都是安分守己的好人,不会有歹人杀人放火的。”

    宋鼎元道:“姑母,上元的地面真有那么好?听那些护院说上元公人连路引都不查,盗贼岂不是来去自如?范老爷治县或许有些本事,可是约束地面的手段,实在是不怎么高明。”

    宋氏哼了一声,“你这小孩子懂得什么,在外面乱说话会被人笑的。咱们上元现在是笑迎八方客,欢迎各地商人来这里做生意。要不然姑母的地皮和房子租给谁啊?按范老爷的说法是种下梧桐树,只求凤凰来。要的就是商贾方便,货物人口流通容易,查路引就什么生意都别做了。所以路引肯定不查,但这不代表匪徒就能横行无忌。做生意最怕的就是地面不靖,为了保证大家可以安心经商,范老爷去年奴变之后特意借机整顿。不要说江洋大盗,就是那些偷鸡摸狗拔烟袋的蟊贼,都被狠狠收拾了一顿。在上元这里人不怕穷,只要你有上元户籍就肯定有饭吃饿不死。但是如果你为非作歹那就完蛋了,连那些泼皮喇虎都完蛋了,何况是真正的强盗?江宁城里几个出名的帮会,要么是和官府合作要么就被打掉了,再有些不上台面的小贼,不用官府出手,这些被招安的帮会就对付他们了。衙役和江湖人都有管片,官民联动协防,连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都要听从范老爷调遣。你想想这么多衙门互相配合,强盗往那跑?这几天强盗跟踪我,就已经有人发觉了,如果不是范老爷要放长线钓大鱼,早把他们收拾了。等问出他们山寨所在,我保证这个山头寸草不留!连我的佛保都敢动,绝对不能饶!”

    宋鼎元一脸诧异的样子,似乎不敢信。宋氏噗嗤一笑,“这孩子还是见识少,你爹也从来不怕江湖人,你姑母自然也不怕。拿出些银子来,有的是人为你卖命。我开出花红来,官兵就为我动手了,你说会不会怕强盗?”

    姑侄谈了半个多时辰,宋鼎元这才起身告辞。宋瑾虽然对于宋国富不满意,但是对这个侄子却颇为欣赏。锋芒外露不是毛病,只要受点磨砺,他日必然是匹千里驹。再说这孩子会说话有礼貌,家里人也都爱他,宋氏甚至想着如果宋国富悬崖勒马别再胡闹下去,看在这个侄子份上,也要向范进求个人情。只抄宋家的财产,别伤人命。

    宋鼎元几次拜访杨家,与家里的人也厮混熟了,出来时还有几个丫鬟偷偷来看他,他也回以善意微笑。一路不紧不慢地上了马车,直到放下车帘,确定没人看得到他的行动,宋鼎元的拳头才重重砸在马车壁上,巨大的痛苦让他的俊面有些扭曲,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范进……小爷低估你了!”

    回到他自己住的客栈,田岷山快步迎上,把宋鼎元拉倒房里低声道:“大公子,铁娇那边出事了!”

    “我已经知道了。没想到上元衙门有那么多花样,是我失算了。现在情形如何?”

    “铁娇冲出去了,但是其他人都陷在里面,有好几个被捉。现在……”

    “只有铁娇逃了?”宋鼎元眉头一皱,“那我得出去一趟。”

    “大少,现在城里只怕四处捉拿铁娇,您这个时候出去太危险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为了个灶户的女儿犯不上如此。”

    宋鼎元脸色一寒,年纪虽小但是在这一刻散发出的威风竟然让田岷山不敢再说下去。“这件事该怎么解决,我自有主张,不劳田叔叔费神了。城里出了强盗我也不想多留,联系一艘船准备进京。另外告诉咱们的分号,做两件事。第一要在最短时间内让顾宪成顾家破产,一文不名。然后再让一个人出头资助他,让他对咱们感恩戴德。这人是东南名士,这一科下场很有希望,为人又愤世嫉俗与张居正天生不对。我们想要官府的朋友,这人就是最佳人选。”

    “大少我们现在上京是不是太过于仓促了,毕竟咱们在京里的关系还没完全铺陈开。”

    “我们出了那么多黄金修会馆,难道是白花的?只要有钱,到哪都有关系,我用黄金开路不信开不出一条路来。”

    从客栈出来的宋鼎元并没有带护卫,自己信步而行,走了一段路似乎是累了,雇了一顶轿子,中途又雇了脚力,几次辗转,人终于到了城外。这里已经是江宁县地界,虽然与上元同城而居但是区别很是明显。

    这一年多光景上元县人丁兴旺,大批户口流入,最先受害的就是江宁。奴变之后原江宁县令摘印,可是新上任的江宁县日子也没好过到哪去,好几次给府衙写信求援,请求府里出公文干预,否则自己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原本只是江宁的富户向上元搬,后来就是穷苦百姓。因为上元县给贫民盖房子,只要把户口落在江宁就有各种赈济,衙门提供的房子租金也极低,房屋质量又远好过贫民窟。这些穷人自然趋之若鹜,乃至落户之后才知道自己要付出的代价是承担劳役也不以为苦。毕竟这种服役不是替朱家人尽义务,而是朝廷拿钱雇自己打工,并没有什么不满。

    再到后来,就是普通百姓也羡慕福利,开始向上元迁移。江宁县令这时候意识到局面不对想要控制已经来不及,范进出钱买通了江宁县的户房,一边县令喊着不许户籍迁移,人走户留,另一边照样给办迁户手续。到现在江宁城市人口减少大半,就连很多农户都跑到上元去做佃户或者打工,江宁人口大幅度减少。这种以邻为壑的发展方式,导致的结果就是江宁县人烟凋敝,在城外基本就遇不到行人。

    宋鼎元对于这种寂静并不畏惧,只是人十分警醒,脚步既轻且快,不时朝后看看,确定没有跟踪之后才骤然加快脚步,一路来到目的地:一座破庙之内。

    这里很久以前就没了香火,眼下江宁县又是这个样子,更不会有人光顾。看到那洞开的庙门,宋鼎元就知道自己来对了,迈步进去,很快就发现靠在墙角的铁娇。

    盐滩上有名的小辣椒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生气,那身大红短打上已经满是血污,人靠在那里一动不动,让人怀疑她是否还活着。宋鼎元并没上前,而是远远咳嗽了一声,过了好一阵,才听到少女呢喃道:“鼎元哥……”

    “娇妹,你怎么样了?让我看看你。”宋鼎元这才跑到铁娇身边,将人紧紧抱在怀里。铁娇挣扎着,“鼎元哥,血……我身上也有血。”

    “不怕,我不怕。娇儿你怎么样了?”

    “我还好,可是其他兄弟全都……”铁娇靠在宋鼎元肩上低声抽泣起来。“那些官兵打不过我就放箭,卑鄙小人。等我伤好了,就和他们算账!”

    “娇妹放心吧,我会尽力营救出那些人。我有的是钱,天大官司地大银子,我破出银子去,不怕救不出人。我带你回家去给你治伤,等你伤好了我就娶你过门,让你做偏房。这次是我不好,不该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今后不会了,我发誓不会让你再受这种苦。”

    铁娇顺从地趴下,任宋鼎元解开衣服,“鼎元哥我没事的,中了两箭,背后挨了一刀,但都不要紧。我把箭已经拔了,调养一阵就能好。我从小练功没那么娇气,受伤也不要紧。这件事是我自己没用,不关你的事,等我回淮上点齐人马一定要报仇!我跟你也不想要什么名分,只要你心里有我,比什么名分都有用。”

    “傻瓜,没有名分怎么行呢?名不正言不顺,我不能让你受委屈。你是我第一个女人,我当然要你好好的,将来不但要给你名分,还要给你好多银子,让你穿金戴银,过好日子。”

    宋鼎元嘴里说着情话,已经把少女的衣衫解开。少女虽然不明白上药为什么要全脱光,但是总归已经是他的人了,倒也没什么可顾虑,安静地趴在那一动不动。站在少女身后,望着曾经带给自己无比欢愉的身体,嘴角微微上翘,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笑容。

    伸手入怀摸出的并不是药瓶,而是一把匕首,轻轻抽出刀来,一手小心地擦着伤口,另一手的匕首缓慢但有力地朝着女子后心捅去!少女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为了不让情郎担心,安慰着他:

    “没事的……我一点都不疼,元哥你只管上药,不用在意我……”

    一声闷哼,笑容凝固,女子脸上露出痛哭且疑惑的表情,她想要转过头,问一个究竟,可是宋鼎元此时已经拔出了刀。伴随着那如同喷泉般溅起的鲜血,少女的体力也在瞬间被抽空,连这个动作也做不成。而宋鼎元俊面狰狞,手中匕首一刀一刀接连捅下,鲜血飞溅,喷了满手满脸!

    火光熊熊。

    一团篝火点起,那件沾满了女子鲜血的锦袍在烈火中化为灰烬。宋鼎元脸上手上的血,都已经被他细心地擦拭干净,在他身上赫然穿着一件与来时一模一样的锦袍。谁也不会想到,这位贵公子身上套穿了两件一模一样的衣衫,除非特意盯着他看,否则发现不了这个机关。

    曾经活力四射的少女,此时变成了一具冰冷尸体。衣服被剥下,制造成受辱而死的样子,那把杀了人的匕首已经放在宋鼎元怀中。他与来时一样,脚步轻快地离开破庙,至于少女的尸体是否会被发现,还是会被野兽吞噬他都不在意。衙门就算找到尸体,也不可能查到他头上,那个曾经海誓山盟的女子,如今早就不在他盘算之内。宋鼎元一边走一边算计的,则是其他事:

    “铁老大就这么一个女儿,被官差刺了一刀,然后被几个衙役活活间死,这个仇是死结。只希望他不要蠢到来上元报仇,那就毫无价值了。那几个被抓的蠢猪平时最喜欢讲义气,这个时候应该不会胡说什么。淮上有灶勇三营,三营坐营官互为姻亲,荣损与共,只要娶了兰氏那头母猪,这三营兵马与我宋家就是一回事。加上铁老大的灶户,如果官府非要苦苦相逼,那就只能铤而走险。当日朱重八一个乞丐都能得天下,我家有敌国之富凭什么被姓朱的拿捏。既然大明以商贾为牲畜,任意宰割侵夺,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商贾的厉害!”

    阳光透过树梢照在宋鼎元脸上,由于树叶阻挡,光影斑驳,宋鼎元的脸一部分暴露在阳光下,一部分遮蔽在阴影中。开国雄主,乱臣贼子,一如光影系于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