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开车来到城北的古华监狱。

    她找到当年跟蒋诚一起服刑、且关系较密切的狱友,叫耿阳。

    她在一处空房间里等待,没多久,狱警带着耿阳进来。

    耿阳看到一个女人坐在长椅上,灰蓝色的外套搭在臂弯间,西装裤下的双腿纤细修长,高跟鞋拔出脚踝骨漂亮的弧线,实在赏心悦目。

    他不禁吹了声口哨。

    狱警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老实点。”

    耿阳坐下,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眼镜,将这女人打量清楚,然后说:“这不是审讯啊?”

    不在审讯室,来得也不是那种威风凛凛的警官。

    周瑾从包里拿出一盒烟,看着他,问:“要抽吗?”

    耿阳两眼放光,伸出手去接,道:“谢谢了。”

    周瑾给他点上烟,说:“今天找你来,是想了解一点蒋诚的情况,听说你们很熟?”

    耿阳顿了顿,道:“我提前问一句,如果我如实交代,配合调查,真能给我减刑吗?”

    “这就要看你说得有没有用了。”周瑾说。

    耿阳嘿嘿笑道:“不管有没有用,能有个美女陪我聊天,那我肯定知道什么说什么。”

    周瑾皮笑肉不笑,从包里拿出一迭照片,说:“你说你认识蒋诚,这里有七张照片,你能准确认出哪一个是他吗?”

    耿阳点点头,毫不犹豫地指着其中一张说:“这张,不会认错,他当时就跟我住在一起。”

    周瑾道:“跟我说说,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蒋诚的?怎么认识的?”

    耿阳回忆道:“具体什么时候忘记了,他刚进监狱那会儿,跟我在一个牢房。他一开始不跟任何人说话,我跟他自然也不熟。但这种地方嘛,一向藏不住秘密,他进来的第一天,所有人都知道他当过条子。最搞笑的是,他头天活动的时候就碰见个犯人,还是他以前做警察的时候亲手逮进来的……”

    昔日的猫掉进老鼠洞,耿阳想起来那滑稽的情景,一时憋不住,低头吭哧吭哧地笑。

    周瑾:“没有什么好笑的。继续说。”

    耿阳见这女人脸色不和善起来,不敢打趣,清了清嗓音,说道:“监狱里那些人,哪个不恨警察?他又是新来的,一进宫,牢头天天带人揍他……”

    听到这句话,周瑾的呼吸凝了凝,慢慢握起手指。

    耿阳看周瑾脸色又变了,赶紧解释道:“警官,您别瞪我啊,我坐牢之前干得是财务管理,因为挪用公款才进来的,文化人,你懂吗?我没参与过打人。一开始我还挨过一次打呢,这种事只要不闹出人命,狱警基本上都不管,哪里有哪里的规矩嘛。”

    “你继续说。”

    “蒋诚一开始挺怂包的,有人揍他,他也不还手,我们当时背地里笑过蒋诚,说他是扒了官皮就横不起来的主儿。那群人见蒋诚被揍了闷声也不告状,没血性,就天天逮着他欺负。

    其实,只要他低叁下四地认个怂,这事很快就能过去了。我偷偷地劝过他好几次,让他先低头再说,不过这大哥脾气的确不怎么样,头铁,被揍成那样不吭声也不求饶。

    要说人做事不能赶尽杀绝,忍你一次两次也就忍了,谁会一直忍下去?狗急了还跳墙呢何况是人?

    大概过了一个月吧,蒋诚家里人来探望他,他回来以后,整个人就不太好了,一直闷在被子里,谁也不搭理……”

    耿阳那天见蒋诚情况不对劲儿,就猜他家里出了事。

    监狱里常有这种,你这头坐牢坐得好好的,悔过自新地盘算着出去以后要开始新生活呢,外头什么老妈死了,什么妻子出轨了要离婚,全是变故……

    耿阳当时看蒋诚挺可怜的,就把自己从医务室弄来的几片止痛药给他放枕边了。

    没多久牢头带着人回来,要蒋诚帮他脱鞋。

    蒋诚睡着觉就没动,牢头过去朝他背上踹了一脚。

    耿阳忙拦住牢头,劝解道:“他家里出事了,你让他睡一会儿吧。有什么吩咐,我帮他干。”

    牢头推开耿阳,对着蒋诚,嘴里骂骂咧咧地问:“你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妈?还是老婆跟野男人上床了?”

    他这话一出,过了两叁秒,蒋诚撑起手肘,从地上爬起来。

    他那时理了寸头,看上去没有现在俊,眉眼锋利得跟鹰似的,整个人气场都变了,冷着脸问他:“你说谁?”

    牢头看他突然横起来,顿时火冒叁丈,弯下身伸手拍拍他的脸,“我说你啊小子……”

    几乎是眨眼间,蒋诚擒住他的手腕往下一拽,牢头砰地跌在地上,脸朝地,鼻子瞬间喷出血!

    那架势,谁也没见过,在场所有人都愣了。

    蒋诚按住牢头,朝着他的脸一顿虎揍,拳头又重又狠,每揍一下就质问一句:“你说谁?你说谁?”

    牢头被揍得满脸血,气都快喘不上来,蒋诚又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眉眼间的戾气和凶狠几乎如火焰一样瞬间涨升起来。

    耿阳似乎想起来当时场景就一阵战栗,捋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感叹道:“说真的,要不是狱警来得及时,我看蒋诚八成真能掐死他。他这人邪性得很,一点也不像当过警察的。”

    周瑾追问:“之后呢?”

    “之后就风平浪静了呗。”耿阳一耸肩,“犯人也是人,是人就怕死啊,狠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蒋诚就是那种不要命的。有这么一次,狱里谁都知道他能打,不好惹。

    没人敢招惹他了,但也没人搭理他。这种情况持续了得有大半年吧,监狱里只有几个经济犯跟他走得近些,当然也包括我。”

    后事还没有交代,耿阳眉毛扬气,神色得意地翘起二郎腿,捏着烟屁股猛抽了一口。

    他的语调轻快傲慢:“说起来,蒋诚还得叫我一声老师呢,空闲的时候我跟他说我是做假账做进来的,没过几天他给我塞了半包烟,让我教他怎么做账。”

    后面的狱警忍不住了,说:“怎么?你还很自豪?”

    耿阳立刻认怂,嘿嘿笑道:“那倒不是,我在服刑期间已经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认真反省自己的罪责,深深后悔当初因为一时贪念,对人民、对国家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

    “行了。”周瑾不耐烦地打断他,问道,“蒋诚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平日里跟谁比较亲近?贺文这个名字,你熟悉吗?”

    “知道。”耿阳点点头,认真回答问题,“小贺爷嘛!那小子仗着自己有个当老总的哥哥在外面打点,在牢里张狂得很,后来被人挟私报复。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进来那么长的刀——”

    耿阳抬手比划了一下长度。

    “拽住贺文的领子就往他肚子上捅,要不是蒋诚救他,贺文早就死了。蒋诚那时候还替他挨过一刀,在腰上,也是差点没命。”

    周瑾指节攥得泛白,很久,她才能够缓出一口气。

    耿阳浑然不觉,继续说着:“贺文特别感激他,救命之恩呐!从那以后,两个人好得跟穿一条裤子的亲兄弟似的。这档子事过去,监狱里的其他犯人也对蒋诚有了改观,觉得他挺讲义气的。

    而且他毕竟当过警察,有门路,能从外面弄进来不少好东西,所以到最后很多人都跟着他混了……”

    停了停,耿阳不禁补充了一句,说:“我不是跟他混的啊,我们是平起平坐的朋友。因为我教他做账,他一直都很尊敬我。”

    周瑾很久没有回答,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问:“你刚才说他哪里受伤了?”

    耿阳:“后背上,那伤口得有七八寸吧。”

    周瑾让他继续回忆一下,看能不能想起蒋诚在狱里还跟什么人走得近。

    她又问了问贺文的情况,古华监狱的人告知她,贺文叁年前的时候就去世了,是胃癌。

    她想贺文应该跟后来的计划就没有关系了,如果蒋诚是卧底,他应该只是借着贺文做跳板,真正的目标是他哥哥贺武。

    周瑾正思考时,一道铃声打断了她,拨来电话的是于丹。

    她声音有些着急,说:“周瑾,你来重案组吧。蒋诚跟疯了一样,喊着要见你,还把两个负责审讯的警官给打了!”

    周瑾一皱眉,“你说什么?他不是在医院吗?”

    于丹解释说:“人醒了,给他做口供的时候,他拒不配合,还一口认下自己亲手杀了姚局和孟俊峰……他们就把人带到重案组继续审了!”

    周瑾心里一阵慌乱,说:“你帮忙拦着点儿,我这就回去。”

    周瑾一刻也不敢耽误,路上开车风驰电掣,飞似的赶来了重案组。

    她还没走近审讯室,就听见里面传来怒火滔天的嘶吼声,震得走廊中都似有回音。

    “你们算什么东西,把我当犯人一样审?想动手?好,来啊!!”

    “……”

    “滚!滚!”

    “……”

    “让周瑾来见我!没见到她,我什么都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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