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对洪胜非的审问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只是领着他逛了一圈刑部大牢,等唐今再问他的时候,他便老实张口了。

    “今年四月,我父……父亲寿辰……”

    面色惨白的洪胜非坐在椅子上里,捧着杯热茶,声音颤巍。

    四月份洪闻道过寿一事,唐今倒也知晓。

    当时候前线战局大好,朝廷上下还在谋划着之后对夏国的处理,薛忱就从前线发回了那一封要求皇帝彻查薛贺薛惟之死的塘报。

    两位将军原被奸人所害,消息一出,皇帝震怒,百官哗然,京中百姓议论纷纷。

    大概是怕被人指责不尊重战场烈士,洪闻道那原本准备大办的寿宴最后也只邀请了少数一些人,办得颇为低调。

    唐家虽送了寿礼,但并没有人前去。

    倒是不知当日寿宴上发生了什么。

    洪胜非还在继续说。

    虽然唐今让他坐着了,甚至还好心让人给他上了一杯热茶,但刚刚在大牢里看到的那一切还在不断刺激着他,这嘴里的话也就说得磕巴缓慢,像是边说边还在整理思绪。

    “寿宴中途,父亲起身离席,刚巧我想寻、寻父亲说话,便跟了过去。”

    “只是我过去的时候,父亲已经不见了。我去书房找,也没找到人……当时候我有些醉了,便在府中转了起来,想要散散酒劲。”

    “府中的仆人大多都在后厨和前厅做事,我走了许久都没瞧见过人,但当我路过花园边的小道时……”

    “我却忽而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声音自假山石后传出,交流者有两人,其中一道声音听着……正是我父亲。”

    “我那时正犹豫着要不要近前,就忽而听见那另一道声音说……说……”

    洪胜非忍不住瞥了一眼坐在那里脸色冷漠的薛忱,手里的茶杯抖得越发厉害了。

    薛忱眼眸微眯,“说什么?”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洪胜非手里那杯茶直接就溅了出去。

    眼见他手忙脚乱地清理起洒在身上的茶水,薛忱心底的不耐攀升到了顶峰。

    他也没兴趣听这小子在这磨磨叽叽地讲故事了,起身就准备上去直接让洪胜非将事情都吐出来。

    但他人才刚起了一半,撑在茶桌上的手掌就被另一只手给按住了。

    他转过头,望见的依旧是那神色平静的唐今。

    薛忱沉默片刻,还是又一屁股坐回了椅子里。

    唐今也收回了手,“胜非,我知晓,你担心若洪家出事,你也会受牵累,所以才如此犹豫,不敢直言。可是胜非,你我同窗多年,我又怎会放任你出事呢?”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语气,虽然眼前的这个人刚刚还让他恐惧到了极点,可此时望着对方那双如月下井的眼睛,洪胜非又还是忍不住地生出几分安心。

    轻慢的声音温柔,耐心规劝:“只要胜非愿意将一切说出,以功抵过,我必定会保全胜非性命的。”

    洪胜非有些发抖的手指慢慢平静了下来,“你……你当真会保我吗?”

    唐今点头:“不论洪大人做了什么,胜非你总是无辜的,只要你愿弃暗投明,我不会让你出事。”

    望着那双浅色的眸子,良久,洪胜非还是紧紧握着茶杯,将刚刚没有说完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我听见,那与我父亲交流的另一道声音说——”

    ……

    “薛贺的密函可是你洪大人派人截下的,边关的军情布防也是你洪大人卖给穆勒王的,现在想撒手不管?晚了!”假山石后,压得极低的声音冷斥道。

    洪闻道声音中也压着冷怒:“那你想让我怎么办?现在薛忱要查,皇帝要给薛家交代要证明自己清白也要查,我能怎么办!谁知道他们薛家死了薛贺薛惟还能再跳出来一个薛忱?”

    一时之间,两人的争吵陷入了僵局。

    半晌,另一道声音啧了一声,“找个替死鬼出来,把事情都推到他头上去……”

    洪闻道:“你说得倒轻巧,军情泄露我兵部最为可疑,现在人人都盯着我,事情哪有那般容易?而且随意拖一个人出来那薛忱就能信了?”

    “你怕什么?他薛忱一个毛头小子信不信有什么用,只要皇帝信了不就成了?”另一道声音冷哼了一声,“刑部里可都是本王的人。”

    ……

    “后、后来,有仆人走近,我便……没听了。”

    正厅里,那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洪胜非又开始结巴起来。

    这倒不能怪他,实在是上座青年那一身森寒压抑的杀伐气太过骇人。

    洪胜非闭紧了嘴,不敢说话,而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也都没有出声。冰冷的寂静在房间中缓缓蔓延,就在洪胜非有些惶惶不知原因的时候,坐在那里的薛忱蓦地站起了身,毫无征兆地大步离开。

    洪胜非不明所以,转头看向坐在位置上,闭着眼睛似乎正在思考什么的唐今,“唐今,薛、薛将军他……”

    “他没事。”唐今重新睁开眼睛,“这答案还真是让我有些意外。胜非,你确定,你当时听清楚了吗?”

    ——本王。

    如今朝堂之上,能够自称“本王”的,可只有一个人。

    先帝的第三子,如今的西北王——周弘。

    这样的答案,若是在她调查的第一天送到她面前来,她说不准还不会如此怀疑,但现在……这答案与她调查出来的一切实在太过相悖。

    “我确实听见那人自称‘本王’……”洪胜非很肯定,自己并没有听错。

    看着唐今的脸色,他大概也明白这个答案并不符合唐今的预期,便试探着道:“会不会是别人……假意自称?”

    唐今的目光静静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没瞧出来什么异样,才收回视线说了下去:“当时既然只有你父亲在场,那人又何必多此一举。”

    “那……”

    唐今暂时抛开他刚刚说的那些话,问起另一个问题:“胜非,你父亲在京中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宅邸,或是时常去某个特定的地方?酒楼饭馆一类?”

    “这个……”

    这个问题可真有些难倒洪胜非了,他绞尽脑汁思考了许久,才终于想起一个:“我之前那两位兄长曾在我面前说过……说是父亲在京城外还有一间别院。但此事是真是假,我也不曾知晓……”

    看洪胜非这模样,应该是洪大洪二两人在嘲讽欺凌他时说出来的,洪闻道应该也没带他去过。

    有这个消息就够了。唐今声音清淡,“倒是不急,你那两位兄长应该也快回来了。可要跟他们见见?”

    洪胜非没说话。

    唐今端起旁边的茶杯抿了一口,“那两位公子大概没有胜非这般好说话,也许免不了要上些刑,胜非可不要怪罪于我。”

    洪胜非看了她一眼,又匆匆转开了目光,“也是不得已之举……”

    哪里会怪罪。他高兴还来不及。

    只是……

    这般阴暗的想法。

    似乎早已被坐在那里的唐今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