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舅舅有点犹豫地举起手,“要不,我先来看看?”

    元妮把鼻烟壶的放大镜递给了他,“对着光看。”

    四舅舅一手拿着鼻烟壶,另一手举着放大镜,站到了窗口,认真的看了起来。

    他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到赞叹到沉迷,真是瞬息万变。

    好嘛,就这一会儿功夫,四舅舅在欣赏工艺品,大家都在看四舅舅变脸了。

    “哎呀妈呀,这里头有树有小桥,有人下棋,还有人牵着马,我的个天哪……”四舅舅一边看,还一边描述。

    姥姥不敢相信,“还没有巴掌长的小玩意儿,里头能有多大的画?还这么些个人,你瞎说吧?”

    “我没胡说,娘,给你看。”四舅舅说着,把鼻烟壶递了过来。

    姥姥也像四舅舅那样,举起鼻烟壶对着光,用放大镜认真看了起来。

    她脸上的神情比四舅舅更为精彩,只看了一眼,就惊为天人,直接进入沉迷状态。

    就这小小的鼻烟壶,壶里春秋,方寸世界,足足画了七十多个人,还有小桥流水人家。

    关键是,无论是行人还是流水,都惟妙惟肖,俨然是个壶中小世界。

    元妮笑道,“玩鼻烟壶的大行家都在国外,鼻烟原本是外国人用的东西,明朝末年才传入我国,当时并没有兴起来。

    没想到对了清朝贵族的胃口。

    国外做鼻烟壶讲究材质,用金银宝石,国内嫌弃金银土气,直接由景镇上手烧制,壶里春秋,就是景镇画匠发明的。”

    能画出这种画的工匠,已经不仅仅是匠人了,他们是大师,是艺术家。

    足足花了半个多小时,家里人才全部欣赏完,实在是太神奇了。

    “唉哟哟,这么小的地方,要画这么多的人,这得用什么笔才能画出来?这是什么眼神啊?”

    姥姥用两只手比画着,光是用语言已不足以表达她的惊艳之情。

    要不然,怎么会说十年后能拍出百万美元高价呢?御用鹦哥绿鼻烟壶就是如此的神奇。

    “那啥,老洪他为啥非说这东西是假货呢?这么好的东西,活生生的看走眼了,要是老洪知道了,肯定会吐血。”姥爷感觉到不解。

    家里人也不太明白,都花五百块钱收到手了,为什么又觉得是假货?

    “老洪对鼻烟壶半通不通,他是半吊子水,第一眼看到这鼻烟壶的时候,他直觉是真品,就花钱买了下来。

    买下来之后,开始细研究,这一研究,老洪就发现底款不对。明朝和清朝的鼻烟壶风格不一样,上釉挂彩的手法也不一样。

    老洪发现鼻烟壶是清代款式,底款却落着成化年制,就本能的认为,这款鼻烟壶是假货。

    其实,康熙年代出款的鼻烟壶,大多都不落底款,要不然落的都是成化年制,也就是明朝成化帝的款。

    为什么清朝的鼻烟壶,会落明朝的款呢?这是因为,满人喜好附庸风雅,向往汉人的文化。

    为了附和这部分人的心理,所以官窑出了一批仿款,底款特地落上明成化制。

    幸亏老洪不懂这段典故,要是他知道的话,哪里还能轮到我捡漏?”

    元妮兴致勃勃地给大家科普。

    家里人终于懂了,清朝仿明朝的款,对于当时人来说是仿款,搁如今这个年代,那也是真品了。

    这件货是四舅母帮忙收回来的,元妮要给对方辛苦费,四舅母说什么也不要,

    “妮儿,你这就见外了,你帮了家里多少忙,我咋还能问你要钱?

    之前收破烂,我就说要给你分钱,你一毛都不要,我如果要你辛苦费,那我成了啥?”

    有人知道感恩,有人却是升米恩斗米仇,天生白眼狼。

    姥爷打圆场,“都是一家人,大事儿再算账,小事就算了吧。”

    小年刚过完,元妮娘的判决就下来了,判的是故意伤人,而不是故意杀人,有期徒刑十年。

    判决一下来,元妮娘就不能关在看守所了,要转到监狱里去服刑。

    顾超帮着周旋,最终元妮娘被转入距离丹县不远的凤凰沟监狱。

    这个监狱距离凤凰沟农场不远,犯人全年都要参加劳作,对于漫长乏味的监禁生活来说,能出来干活,反而是一种好事。

    姥姥一边叹气,一边帮元妮娘缝了两床厚被褥,又煮了一锅大肉饺子,结结实实装了两饭盒带过去。

    好歹把元妮娘养了这么大,姥姥这么做,也是为了全母女之情。

    没想到元妮娘根本不领情,姥姥把东西送到,她把东西全收下了,却不肯见姥姥。

    大约是怪陈家不肯帮衬。

    姥姥回家说了这件事,唏嘘不已,养儿一场,到头来养出仇来了。

    其他人见怪不怪,内心倒没什么波澜。

    眼瞅着要过年了,刘家三个病人,老洪一力帮着操持着,白头发更多了。

    白丽君之前住的招待所早就退了,一天三块钱,还不如拿来买鸡吃。

    连老洪都纡尊降贵,跟着搬进了刘家的宅院。

    其实县里边儿还是挺给他面子的,主动邀请老洪免费住招待所,可是被老洪拒绝了。

    招待所虽然环境舒服,但吃喝啥不方便,招待所小灶不可能专门做病号饭,所以还是得回村里自己开火。

    老洪毕竟是个领导,从来不知道锅灶上的那些事儿,幸亏有刘老师娶的新媳妇儿忙前忙后,这才能把饭吃到嘴里。

    刘老师的三个闺女教养差,没眼色,家里已经落魄成这样,她们丝毫不知道分担,还一天到晚围着老洪要这要那,老洪看着就烦。

    之前单位给寄了五百块,一下子就花完了,后来派出所帮着把鼻烟壶卖了,又给筹措了一笔钱,凑够了二百交到老洪手上。

    这笔钱也不是小数,然而刘家三个病人,五张白吃饭的嘴,二百块撒到里头,就跟把水洒到沙地里一样,一瞬间就没了。

    年关在即,刘老师的新媳妇问要不要买肉,老洪借口买肉,独自一人来到了县里。

    久病无颜色,更何况白丽君还动了大手术,现在早就不复小娇妻的娇俏模样。

    看到这样的白丽君,老洪有些后悔,早就没了要为白丽君付出一切的打算。

    也不能说老洪不专一,当初白丽君进他家当小保姆时,他立刻抛弃了病床上的妻子,爱上了年轻漂亮的白丽君。

    如今白丽君病弱憔悴,他嫌弃白丽君再爱上别人,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这恰恰说明老洪爱的专一,他始终喜欢年轻漂亮那一款。

    老洪心乱如麻,突然看到前面围着一群人,他好奇,也走过去看了起来。

    这是县文化馆在小黑板上出宣传文章,讲的正是鼻烟壶的历史。

    老洪想起自己那个糟心的假鼻烟壶,忍不住嗤笑一声,也跟着看了起来,刚刚看完,他就大叫一声,鼻孔流血,直挺挺朝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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