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二十一年,秋十月,廿八日。

    天启城,钦天监。

    “见过瑾仙公公,不知瑾仙公公,今日怎有空闲来钦天监?”钦天监外,一名小道童奶声奶气地对瑾仙作揖道。

    道童面相清秀,不过双目瞳孔却是异于常人的紫色。

    虹膜异色症是一种遗传性病症,伴x染色体显性遗传,呈交叉遗传和隔代遗传的的特征。通俗的说,就是男性致病基因必定来自母亲,之后必定传给女儿。

    不过也有可能是后天形成的炎症。

    不过这小道童才飞轩般年纪,考虑不到遗传给后代的问题,这个年纪能在钦天监混,就算双眼有问题,迟早也会被齐国师拉去治好了。

    “紫瞳小道长此等年纪,已然有了那仙风道骨的气象。”瑾仙寒暄了一句道,“看来他日,必能承国师之位,报效北离。”

    “紫瞳多谢公公谬赞。”名为紫瞳的道童奶音说道。

    “瑾仙心中有疑惑,积压胸膛,故而想请教齐国师解惑。”一身绿蟒的瑾仙,开启那丰盈的唇瓣说道。

    今日的瑾仙,没带灵均伯庸一起前来。只不过平日里把玩佛珠的右手,臂弯上卧着一条黄绸贡缎的长匣。

    “师父,哦,是监正已然知晓公公要来,特命紫瞳在此等候。”紫瞳说道。

    “齐国师如何说?”瑾仙微微惊讶于齐国师未卜先知之术。

    紫瞳努力地想了想,认真地说:“监正说,了解清楚公公到底为何而来,再作回应。”

    瑾仙听到如此,微笑道:“哦?莫非?瑾仙不同的目的,便是不同的回应?”

    “是。”紫瞳认真的说道。

    “那国师让你如何应对的?”瑾仙一时好奇,便问了出来。

    紫瞳又好好地想了想,理直气壮的说道:“监正说,公公若是替陛下前来。那就告诉公公,监正他病了,不能见客。”

    “若是公公为自己的困惑而来,那便可放公公过去。”

    瑾仙哑然,小紫瞳太会聊天,让他不懂如何接话。

    若是一般三品以下的官员对瑾仙如此说话,瑾仙已然动手,不过此刻却是在钦天监门口,瑾仙便不好对这瞳孔紫色的小道童发火。

    “小紫瞳,你怎么把我的老底都揭了。”齐国师似乎有些尴尬的声音传来,小紫瞳背后钦天监的大门自动打开,“带瑾仙公公进来吧。”

    “是,监正。”紫瞳回身,对着钦天监正门行礼,起身之后道,“公公请跟紫瞳一起。”

    钦天监内。

    紫瞳小道童将瑾仙带到那“观象授时”牌匾下。

    一张小案,一壶清茶,两个空杯,北离国师齐天尘,坐在靠牌匾一侧,面前摆着一卷空白书册,齐国师跪坐,左手不时掐指,右手持笔舔墨,忽而在书册上奋笔驰书。

    “听闻国师近期,无暇见客。”瑾仙对着正在忙碌笔耕的齐国师说道。

    “公公看到了?”齐国师停笔,改口道,“掌香大监,坐。”

    “紫瞳,你且去玩吧。”国师对那小道童说道,“如果还有人来找我,依旧说我病了无法见客。”

    “是。”紫瞳眨巴了一下那双异色的眼瞳,便离开了房间。

    “编写明年历法?”瑾仙公公跪坐于国师对面,放下手中的长匣在一旁,“此等工作,还要亲力亲为?”

    “是啊。”齐国师罢笔,给瑾仙倒了一杯茶,“明年播种以及收获的节气,关乎天下百姓,交给他人,老道不放心。公公请喝茶。”

    “我听闻,礼部正在筹措,让陛下立储之事。”瑾仙捧起被子,吹了吹冒出的热气,“多次欲寻国师商讨。不知国师可有听闻?”

    “老道并不知,公公问紫瞳,或许他了解一些。”齐国师甩锅道,“公公来,就是为了问此事?”

    问紫瞳,是因为上门来咨询立储的人太多,齐国师都让紫瞳去招待了。

    瑾仙闭目,再睁开,那丹凤眼看着齐国师道:“请恕在下冒昧,明德二十一年,秋,九月,廿二日。陛下访西域未归,敢问齐天师,当日在何处?”

    齐国师把正在编撰的明年历法,至于旁边,抬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可否在天启?”瑾仙探出身子问道。

    “不在。”齐天师摇了摇头,吹了吹杯子里浮着的茶叶末,坦然道。

    “可否有预先禀明圣上?”瑾仙又问。

    “不曾。”齐天师放下杯子,依旧坦然,“公公也说了,当时陛下身处西域,老道如何禀明?再说了,老道钦天监监正,是为区区六品而已,又不是什么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不至于连我都防着。”ъiqiku

    “那敢问,国师去了何处?”瑾仙继续问道。

    “去了青城山,拜访一位故友。”

    “据瑾仙所知,国师应有三十年不曾出天启了。”瑾仙继续追问道。

    齐国师听闻如此,便解释道:“瑾仙公公也应该知道,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了,故友见一面便少一面,谁也不知道谁会先走一步,到前面去侍奉三清了。”

    这位掌香大监,看着鹤发童颜,精神抖擞的北离国师。又一次陷入了沉默,末了,问道:“那齐国师可曾去过安南?”

    齐天尘继续饮茶:“只在蜀中青城,安南?老道不曾去过。”

    “那,青城山那位道剑仙,可曾下山?”

    这回轮到这北离国师沉默,端起茶杯又放下,道:“不曾。”

    二人这般对坐了好一会,瑾仙便将座榻旁的黄绸贡缎长匣捧起,至于案几上,道:“在下于安南锦江,不,是原本锦江的方位上,发现了一个深一百八十二丈的巨陷。”

    听闻如此,国师的长眉抖动了一下。

    “而,在坑底。没入了这柄剑胚。”瑾仙打开长匣,里面躺着一条通体乌黑得如同烧火棍一般的长条。

    “瑾仙不才,一眼便认出来了,此乃昆仑剑仙所铸的两把名剑之一,玄阳剑。”瑾仙将长匣往齐国师年前推了几分。

    “九九为玄,当年玄阳剑半毁,只剩一柄剑胚。还在名剑山庄,被那吕素真的大弟子王一行赢了去。”瑾仙继续说道,“这柄名剑剑胚之后如何了,瑾仙便不知。”

    齐国师探头看了一眼那长匣里黢黑的长条,摇了摇头道:“现如今的行情,什么烧火棍都能冒充玄阳剑了,瑾仙公公需擦亮慧眼,不要被江湖贩夫坑骗了钱财啊。”

    “国师!”掌香大监忽而严肃,厉声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隐情不可对瑾仙明说,那安南不止有锦江巨陷,还有那天上如大日撞破的一缺!”

    “瑾仙只想问!那安南的天缺!可否会在北离的天上出现第二次!”

    风,充斥了整个空间。

    瑾仙每问出的一句,那观象授时牌匾之下的八卦观星仪便转动一分。

    “唉。”国师叹了一口气。

    瑾仙将神色放松下来。

    “掌香大监,可知。《周易》六十四卦,以上下为序,又可化为三十二对反卦?”齐国师以食指沾了一下杯中残余的茶水,在案几上画下一个卦象。

    “上坤下艮,是为地山谦卦。”齐天师道,“而把卦象上下翻折,变成了所谓的反卦。”

    “瑾仙公公,从你那头看到的便是我这地山谦的反卦。”齐天师补充道,“上震下坤,是为雷地豫卦。”

    “嗯?”瑾仙若有所思。

    一卦六爻,从瑾仙处看到的首爻,却是齐国师眼中的尾爻,如此看来,艮卦就成了震卦。(就是数字6从另一头看就成了9的意思。)

    “国师是说。。。”瑾仙继续问道。

    “天道难测,我所看到的,与大监所看到的,或许不同。”国师道,“一象如此,遑论万象。故,我无法告知大监所想知道的答案。”

    “看来,瑾仙今日要空手而归了。”瑾仙自嘲道。

    “这烧火棍还是得请大监带回。不算空手。”国师笑道。

    “国师,你知道瑾仙说的不是这个。”瑾仙无奈道。

    “好吧,既然大监这般说话,老道便告知大监一个有用的信息。”国师随手抹去在案几上画的茶水,缓缓说道。

    “洗耳恭听。”瑾仙拱手。

    “明日有雨,大监出门莫忘了带伞。”国师脸上带着三分得意说道。

    “其他大监可以不信。”齐天尘看着瑾仙那张看不出怒意还是惊意的脸,道,“不过老道这七老八十的老风湿,一向都是挺准的。”

    良久,瑾仙合起长匣抱着起身:“瑾仙,告辞。”

    “不送。”齐国师看着走出门而未顺手关门的瑾仙道。

    目送瑾仙走出钦天监,齐国师瞥了一眼,如今还晴朗的天空,叹了一句,道:“天欲雨,人力如何阻之?”

    瑾仙步出钦天监,往此番第二个目的地行去。

    天启皇宫,有一座剑阁。

    世人或多或少皆有收藏癖。

    有的人喜欢藏书,相应的便会建一间书房,放他爱看的书。有的人爱好收藏动物,同样会有一个院子专门养他喜好的动物。Ъiqikunět

    天武帝萧毅,自微末起,于行伍间。他的收藏癖便是攻下一城一国后,搜刮当地历朝历代的名剑。

    最终藏于天启皇宫内的剑阁。

    剑阁当下,是由明德帝的贴身护卫,掌剑监,那位粗中有细的瑾威大监掌管。

    钦天监到天启剑阁,瑾仙废了些许时间。

    未到剑阁,背着一把大剑的瑾威已经在等他了。

    “你来剑阁,却不是来找我?”瑾威瞟了一眼瑾仙手中的黄绸贡缎匣子道。

    “确实不是。”瑾仙承认道。

    “你,去找过国师了?”瑾威的消息是如此灵通。

    “是。”瑾仙回答,“刚从钦天监那边出来,便往你这里赶。”

    “你随陛下出访西域,可有何事情发生?”瑾仙问向这位掌剑监兼贴身护卫道。

    “陛下龙体圣安,其他事,不曾有过。”瑾威回答道,“你又长进了,瑾仙。我都看不出你的深浅来了。”

    “彼此彼此。”瑾仙说道。

    “你去找国师?有何事?”瑾威问。

    “我去,询问帝国的未来。”瑾仙答道,“我想见的人,在剑阁中?”

    “帝国的未来?”瑾威呢喃了一句,随即点点头,将腰间剑阁令牌摘下,抛给瑾仙。

    瑾仙一把抓住,点头致谢,便让出一个身位,让瑾威走过。

    两人的交流,平淡得像是谈论天气一般:“天气如何,今天天儿真不错。”

    点头的话语说完便分离,不曾存在过相互试探的日常寒暄一般。

    手持瑾威的剑阁令牌,瑾仙在剑阁内一路畅通无阻。

    剑阁幽深,一进入便感觉到丝丝凉意。

    若是凡间武夫进来,还会感觉到背部寒毛立起,身体发麻。这是剑上残存的杀气。

    瑾仙看着剑阁里,一柄柄竖着摆放的剑,肆意展示它们曾经的辉煌。

    “你,不是凡人武者?居然禁得住这满阁剑气与杀意。”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仿佛不在意瑾仙一身绿蟒地说道。

    “罗先生?”瑾仙转过身,一个身影隐匿在幽暗里。

    “担不起先生二字。只不过是剑阁的洒扫罢了。”那人走出阴影,身材颀长。

    “剑痴,罗不。”瑾仙重新称呼道。

    “你认得我?”罗不有些惊讶,“可惜我终年呆在剑阁,认不出你是哪位。”

    “在下瑾仙。”抱着长匣的瑾仙自我介绍道。

    “原来是掌香大监。”罗不说道,“五大监,我只熟悉瑾威大监,其他的,很少来往,只是听闻过名号。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掌香大监摇了摇头,道:“素闻罗不先生为剑痴,可这剑,并非剑法的剑,而是剑器的剑。”筆趣庫

    “没错。”罗不点头,“观千剑而晓器,在剑器一途,罗某稍有心德。”

    罗不话语谦虚,可神情却让人觉得他并不满意这样自谦的客套。

    “请先生观剑。”瑾仙打开匣子。

    昏暗中,好似有剑光闪过。只是一瞬,剑阁便恢复了阴暗。

    与此同时,剑阁内的各柄名剑透出来的杀意仿佛在退怯,淡淡的温暖自瑾仙臂弯中逸散出来。

    “好剑!”罗不眼中爆发精光,双手颤颤巍巍地从剑匣中捧出那根烧火棍。

    入手极沉,罗不以手拃量,再掂量了一会儿。

    “剑身三尺九寸。重,竟可达到九斤九两!”

    九斤九两,九九为玄。

    “这是,天外陨铁?又好像不是?竟然是以我不曾知道的秘法炮制。”

    “不对,不对!此剑的剑身上,离剑尖三寸曾被伤过。后又长久放于剑气常聚之地,才勉强稳固为剑胚态。之后又以。。。”

    “又以粗糙又精妙的符箓来篆刻周身!!”

    “粗糙又精妙?”瑾仙不解这怎么理解这矛盾的形容,便又听闻罗不传来的话语。

    “随后又被非凡焰火所淬炼!不过此人不懂剑!哪有淬炼只淬半截剑身的!”

    好似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罗不弹指叩前一半剑身,发出铿锵清鸣,而叩后半截剑,却是音色混浊了些。

    “虽说是半成品,但也比这剑阁内许多名剑只高不低。”罗不欣喜道,“但此剑远远还没到上限!”

    “意思是,此剑还可以成长?”瑾仙问道。

    “没错!”罗不点头,“可惜这是天外陨铁,这剑主人又毛躁,淬火只淬一半。不过人间凡火岂能催热此剑分毫?敢问瑾仙公公可知这是什么火?”

    说完,罗不才意识到,瑾仙有可能是此剑的主人,尴尬了一阵后问道:“掌香大监,该不会,这剑,是你的吧?”

    “不是。我自是有佩剑的,一名观雪,一名闻风。都让我两个徒弟背着。”瑾仙说道,“此番前来,也是希望罗先生可以看出这剑的来历,并告知与我。不知先生可看得出?”

    “这个。”罗不面露尴尬,“大监,说实话,如果没有后面那一步半生不熟的淬火,此剑的打造之法,倒是挺像那名剑谱上,三十年前昆仑剑仙的佩剑,铁马冰河。但问题就出在最后一步,让我感觉这把剑似乎活过,但又干涸了的经脉一般病死,这是现象我是从来没遇到过的。”

    “诶!对了!”罗不说道,“大监可否告知此剑如何获得,或许可以从中推断出此剑的身世。”

    瑾仙一愣,尴尬一笑:“或许,这真的是我从路边随手捡到的烧火棍吧。”

    “不应该啊?”罗不自言自语道,“哪儿那么好捡?”

    “既然罗先生看不出端倪。”瑾仙接着提第二个要求道,“此剑可否存放于此?”

    “可行!可行!”罗不有些激动道。